我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的农村乡下。那时的农村既缺吃少穿,也没影视网络,物质文化生活都相当匮乏。小时候,除了偶尔能听到说书弹唱外,就是足不出村便可以经常看戏。可以说,我是喝着清澈甘甜的淇河水,听着铿锵豪放的家乡大平调长大的。
我的家乡是豫北平原上的一个村庄——淇县泥河村。村庄不算大,因世代传承的“两件宝”而名声在外:一是因全村男女老少皆酷爱书法而远近闻名,翰墨飘香;二是上世纪40年代末村里就成立了业余大平调剧团,梨园花艳。
村里拥有自己的剧团,看戏自然方便,想看戏一出家门,简直抬脚儿就跑到了戏台前,毋须奔波劳累。不像邻村的孩子非得缠搅着和大人一起,或者呼朋唤友结伴前往,一路上还哼唱着小曲儿:“拉大锯,扯大锯,姥娘门上唱大戏,请闺女,叫女婿,小外甥,也要去,一巴掌打回去,嘟的嘟的下了戏——”
那时,每逢春节或重大节日,村里就会唱大戏。当时乡村演戏,以放三眼铳为令。说也奇怪,虽然我还看不懂戏,却一听到炮响,心就慌了,哪怕才端上饭,也赶紧三两下把饭扒拉到肚子里,一搁下碗筷,就一溜烟向村东戏台跑去。等到了戏台前,才发现台上只有三五个大人在忙着演出前的准备工作,台下大多是我们这些小孩,原来离开戏还早着呢。我们就像一群小猴子,在台上台下来回地蹿跳,东瞅瞅,西瞧瞧,这儿碰碰,那儿摸摸,叽叽喳喳,打打闹闹,总闲不得。
父亲是剧团的长尖号手。等戏马上要开演了,我才急忙跑上戏台,拽着父亲的衣角,躲靠在父亲身边。每场戏往往是看了一会儿,我就偷跑下台去,在人山人海里来回穿梭,挤到卖针头线脑的、卖江米糕的、捏糖人的货郎挑前好奇地观看,往往忍不住,就会掏出自己挣得的一角二角的压岁钱,或买块江米糕,或买个糖人吃,感到无比满足。
最让我感到骄傲和自豪的是,在廿世纪80年代前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在约有三十人的村大平调剧团,我家居然有父亲、大哥、姐姐和二嫂四人都是演员,而且四人往往经常同台演出,这一度被村子里的乡亲们传为佳话。
记得每次演出《辕门斩子》剧目时,大哥演杨六郎,姐姐演杨宗保,二嫂演穆桂英,演到穆桂英为救杨宗保下山,和公公杨六郎好一翻唇枪舌战,甚至不惜以武力抗争,顿时台上剑弩拔张,气氛紧张热烈,此时,父亲的长尖号骤然鸣响,慷慨激昂,响彻干云,台下观众纷纷喝彩叫好!
戏台上可看戏,在家里亦可看戏。俗话说,三个女人一台戏。我家有七八口人,其中四人都是演员,想不天天听戏都难。无论是下晌回来,还是在饭前饭后,还是在夜里睡觉前,也不论自己多忙多累,我的父亲、大哥、姐姐和二嫂总爱挤空儿或独自咿呀哼唱,或三三两两对唱,很是热闹,几乎每天我都能听到熟悉的家乡大平调。
等到了忙完了秋收秋种后的农闲季节,我家的小院俨然成了一个临时排练场,有吊嗓的,有练功的,有学新戏的,有吹弄长尖号的……
让人遗憾和惋惜的是,泥河村的业余大平调剧团在1990年前后解体了。
家乡的大平调已渐行渐远,而它给予我的快乐、智慧、豁达与坚强,对生活对人生对幸福的咀嚼与反思,刚下眉头,又上心头,萦绕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