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天夜晚,我跟你爹说了好大会儿话,我问你爹,以前陈家要跟咱韩家来往,要与你们交朋友,结儿女亲家,为什么?他现在要赖婚,把石头撵回来,为啥反差这么大?明摆着,咱现在不如他。石头没考上大学。要是你的官比他大,石头考的学校比晶晶好,估计你甩还甩不掉,打都打不跑。我给你爹说,石头喂鸡喂鸭,只能是一时,不能一辈子干营这个。喂鸡能喂出凤凰来?能把鸡棚建到全国各地去?起码现在不能。还是上学吧!学肚里知识,才是本事。别嫌我的嘴碎,我给你讲个故事。
“淇河下游岸边有个集镇叫卫贤,那是西周卫康叔的都城,汉代曾为县城,不知哪朝降为镇。镇十字街南边有一座大牌坊上摞着一座小牌坊。我到那儿看过,一位老头给我讲了它的来历:明朝时,卫贤的孟家出过一门‘三进士’,到了孟楠这一代,官至工部主事。明万历四十五年(1617年),皇帝恩准孟楠在家乡浚县建造功名牌坊——恩荣坊。建牌坊自然选在显眼的地方。赫家的一个小孩叫赫瀛,走到跟前不让建,说:‘这是俺家的地方,你建俺地方上,将来俺家建牌坊往哪儿建?’孟楠一听哈哈大笑起来,他随口说:‘这好办呀,将来你家牌坊就建在我家牌坊上面吧。’
“赫瀛回到家后,发奋读书,后来真的做了大官——御史。因有言在先,赫家便把牌坊建在孟家牌坊之上。
“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。不怕做不到,就怕想不到。只要有恒心,铁杵磨成针。咱家以前有本《县志》,我翻过,赫瀛、孟楠都有其人。孟楠与赫瀛同为卫贤村人,赫瀛在明万历二年(1574年)就中了进士,而孟楠是在明万历二十六年(1598年)才中的进士,孟楠中进士的时间比赫瀛晚了24年。‘牌坊摞牌坊’的故事应该是后人借恩荣坊独特的建筑结构艺术演绎出来的。不管怎样,知耻而后勇,倒是个正理。”
二十六
陈晶到学校后,刘怀的身影慢慢走进她的心里,三天不见,总感到少点啥似的。
刘怀自从遇到陈晶以后,一直处于亢奋状态。他出生于伏牛山区的一个山村中,祖祖辈辈都是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村里之前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识文断句的文化人。他考上了大学,全村人都轰动了。他爹高兴得摆香案烧了好几天的香,母亲蒸大花糕感谢山神降恩,头都磕肿了。提亲说媒的踏破了门槛,刘怀一个个相过,他既不说中,也不说不中。夜深了,提媒的都走完了,他娘问他为啥不说个准话,他说:“我出门上大学,万一碰上个吃商品粮的,有工作的,那多好啊。要是碰不上,现在把话说绝了,也不好,留个后路吧。”
开学那天,他穿着他娘做的千层底方口鞋、土布裤子,坐上火车来到了繁华的城市,好似一步跨越了几个世纪,自卑感油然而生,总感到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个怪物。没进学校之前,他先到商店买身衣服,趁人不注意,把千层底鞋、土布裤子扔进了垃圾箱;又走进一家化妆品店,买瓶搽脸油涂抹一番才走进学校。
一天,他走进一家服装店,想买件时髦样式的衣服,征求店老板的意见,店主自然是热情周到。这家店铺是本市一位姑娘开的,姓郑,名叫郑向阳,高中毕业后,没考上大学,到街道企业上班,企业不景气,政策鼓励开放搞活,郑向阳辞去企业的工作,租了两间门面房做起服装生意。姑娘刚开门,见进来一个青年,自然是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。一回生,两回熟,刘怀渐渐成了店里的常客。
常言说,得不到的东西最宝贵,郑向阳自己没考上大学,看到别人是大学生很是羡慕,得知刘怀是新考上的大学生更是热情有加,他买的衣服打折扣,拉来的客户有抽头。对于刘怀来说,在山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时髦、漂亮、开朗的姑娘,自己能跟姑娘多说几句话,就心满意足了,更不敢想能发展一步跟她交上朋友、娶她做老婆了。
一个青春,一个壮年,两人在店里有说不完的话,渐渐地,开始相互请客吃饭。生意淡时,姑娘也找人看看门,两人逛街游玩,手拉手浪漫一回。
时间长了,不免有人会问他俩是啥关系,郑向阳开始是羞涩地一笑,后来就大大方方地说:“这是我男朋友。”刘怀毕业后留校当了辅导员,学校分了一间房子,两人有了谈话场所,时常谈到深更半夜,慢慢地,郑向阳就不走了。
对于陈晶,起初郑向阳并没有在意,助人为乐本是人之常情,更何况她还是刘怀班上的学生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敏感的她慢慢地觉察了刘怀对陈晶的那点儿心思。
深秋来了,刘怀在小屋子里生起煤球炉,和郑向阳支起了小灶。刘怀熬了锅八宝粥,整个走廊都是香味扑鼻。粥熬好了,刘怀盛了两碗,郑向阳站起来去抽筷子,陈晶这时一脚迈进了门。
“赶早不如赶巧,粥盛好了,你也来到了。坐,坐。”刘怀说着把碗推到陈晶的面前。
正在抽筷子的郑向阳,把筷子又放回原处,瞪了刘怀几眼,坐下来拿张报纸看起来。
郑向阳的心思,单纯的陈晶完全没觉察到。刘怀全知道郑向阳为啥不高兴,却假装没看到,抽双筷子送到陈晶的手里说:“你尝尝,提提意见。”
“刘老师,我吃过饭了,你们吃吧,别跟我客气。”陈晶说。
“吃饭能吃恁饱?给个面子,尝尝我的手艺,看有你们那儿做得好不?”刘怀说。
盛情难却,陈晶不得不端起碗。吃人家的嘴短,拿人家的手软,这是千年古语,陈晶喝了几口,也得奉承几句,嚼着一个红枣说:“粥熬得很好,要是这枣没有核就更好了。”
“我的大学生唉,你说得稀罕,枣还有没核的?那不成了无性繁殖了吗?”刘怀说。
“有性无性我不懂。我们那地方就有一种枣没有核,历代都是贡品。传说是一个中秋节的晚上,纣王在摘星台上由妲己陪着,一边赏月,一边嚼着红枣,一不小心咬到核硌了牙,他勃然大怒道:‘枣就不能没核吗?明年再有核,统统砍掉,一棵不留!’他是天子,枣神也怕暴君,从那儿以后,枣树结的枣酸甜酥脆,再也没核了。”
刘怀仰视着陈晶,作洗耳恭听状。等陈晶说完,他嘿嘿一笑说:“你们那儿的人都享受到帝王待遇了。”
“哼——,我看呀,帝王待遇不一定有那个命,倒是不少出苏妲己那样的狐狸精!”郑向阳似笑非笑,一边说,一边斜眼瞅陈晶。
陈晶听到这话,不解地看了她几眼,她想不明白今天刘老师的朋友生了谁的气,把气撒在她身上?她放下筷子,掏出手绢擦了擦嘴,一脸不高兴。
“咋了?不好吃,还是哪儿不舒服?”刘怀关心地问。
陈晶淡淡地说:“噎得难受!”
“喝点儿开水冲冲。”刘怀说着掂起暖瓶倒水,“我做的不好不是?”
郑向阳把报纸“啪”的一声拍在桌上,站起身说:“多会献殷勤!一个狐狸精!”
“住嘴!”刘怀也急了,大声喝道。
“我就是说了,嘴长在我身上,你还能挡住?”
“哗——”,一茶缸开水泼到了郑向阳身上。
回到宿舍,陈晶翻来覆去睡不着,她不理解那个女人为啥那样对自己?刘老师的种种态度也让她感到隐隐害怕,以后可不能随便往老师的住处去了。她看看窗外,寒星眨眼,这个时候也许中学生都下晚自习了,也许自己敬爱的高中的班主任唐老师仍坐在灯下批改作业。来到学校几天了,也该给她写封信了。信纸铺好了,路上被盗、在刘怀宿舍遇到的委屈一股脑涌上了心头,泪水不由落在了纸上。
她写完了信,看宿舍的人都睡得正香,不知道远在几百里外的石头这会儿入睡了吗?“宾馆的情况咋样?有人欺负你吗?我爸对你热情不热情?秋天的衣服给你捎去没有?我给你邮去的信收到了没有?信上地址写得很清楚,你咋不给我回信呢?今天要有你在场,也许不会出现这种尴尬局面……”她没有察觉到,自己已经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“石头哥”。(2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