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岁多随父母到开封,直到1958年初的寒假才随家搬到郑州。在开封时,初住无梁庵街,大约快四岁的时候搬到游梁祠街,那时年龄大些了,印象比较深刻。
游梁祠街的南部有一个孟子游梁祠,街的得名与之相关。和一般街道不同,游梁祠街由游梁祠前街、游梁祠中街和游梁祠后街组成,是一个工字形的街道群,这是很少见的。可能是因为这个祠的东面、北面和西面分别临着前街、中街和后街,大家都舍不得和先贤的因缘,就取了这么一个折衷的办法。
游梁祠前街和后街是南北街,东西由中街联结。在游梁祠前街上,有一个杂货铺,位于与中街的交叉口处;在游梁祠后街,则有一家“德国人”,他们家与中街的位置关系与前街的杂货铺相似。
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述说街道的地理位置,是因为在后街的“德国人”家里有一条大狼狗,它是本文的“主人公”,而这位“主人公”的事迹,则与前述杂货铺密切相关。
本文所说的“德国人”,其实是一个中德联姻的家庭。男主人是一位留学德国的工程师,女主人是他的德国血统的太太,夫妇俩有一个男孩,比我年龄大些,黄头发,瘦瘦高高的,我们这些纯粹中国血统的中国小孩常欺负他,不过并不带什么恶意,他和我们玩得也很好。
“德国人”家保留了一些外国人的做派,比如,院子大门上有一个门铃,来访者要先按门铃才能和主人搭话。我见过这位德国太太和邻居聊天,神情自然,很是家常。最是在孩子们心中感觉不凡者,是他们家的大狼狗。
小时候,开封养狗的并不少,可那是一条纯种的大狼狗,这在当时就少见了。记得那条狗很是漂亮,灰色的毛皮,靠近肚子的部位毛色似乎有一点点发黄,现在记不很清了,也许它常常在夕阳下从东到西奔跑,给了我一个美丽的错觉。
这条狼狗主要的英勇事迹是常常替主人购物。前面说过,在前街与中街的交叉口上,有一个杂货铺,那是“街长”家开的,卖各种日常小杂货,还备有一架手摇的轧面条机,供街坊们轧面条用。家里大人忙得顾不过来时,常打发我们这些小孩子去轧面条。每次交一两分钱,可以轧一两斤面粉的面条,很方便,也很使我们这些无事的小孩子快活。轧面条时,常看到“德国人”家的狼狗跑来购物。它嘴里衔着一个小竹篮跑来,篮中有一点零钱和一张纸条,纸条上写着购买物品的名称,通常是香烟、火柴之类。杂货铺的老板将所购物品和找回的零钱放进竹篮,狼狗衔起竹篮,跑回家去交差。我们这些妒火中烧的小孩常常向狼狗作恐吓状,而它似乎并不在意,迈着轻快、优雅的步子旁若无人地绝尘而去,令我们大失颜面。
我很怀念这条大狼狗,常向人讲述有关它的情况。近年来,我讲这条大狼狗的故事,是想说明,我小的时候,社会风气好,一般商家都能做到童叟无欺。我常用这样的话结尾:那时,不要说是对老人、孩子,连对一条购物的狗都不欺诈。
上午课间操时,我在教师休息室小憩,又向同事们说起这条狗。没想到,一个外语系的女老师说,要是现在,不把它煮来吃了?说话人对狼狗并无恶意,只是借以表达她对社会现实的一种忿懑,可我不愿这种设想与我记忆中的这条大狼狗联系起来,决定以后再也不轻易讲述有关它的故事了。
附记:游梁祠后街“德国人”家的对门,是我的老同学张宏石(小名石头)家。张宏石的父亲是河南大学医学院院长、留德医学博士张静吾教授。前些年,见到石头,我问起“德国人”一家的情况,石头说,他们家“文革后”到德国去了。当时匆忙,不及问大狼狗的事儿,不知它的下落如何。
□姚小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