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振淇感到眼前发黑,身子一阵晃动,眼看就要倒下,突然被一双大手扶住,那人自我介绍说:“我叫刘怀,是陈晶的未婚夫,见到你很荣幸。”
韩振淇打了个寒战,机械地说:“祝你们白头到老!你要对晶晶好,要是哪天对不住晶晶,我杀了你!”他咬着牙,简直有点歇斯底里。
瓢泼大雨下了起来,一时间天昏地暗。韩振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了厂区大门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淇河岸边。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,一步一挪。一个趔趄,他摔倒了,又爬起来,深一脚浅一脚向前挪动着。闪电、雷声一个接着一个,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炸毁似的。大雨中,韩振淇一头栽进河里。
淇河此时水浪滔天,“银涛卷雪,雪浪翻银。湍转则日月似惊,浪动则星河如覆。”一个年轻人的生命眼看就被吞没了。
此时,一个大汉“扑通”一声跳下河,顾不得辨认河里的人是谁,憋着气把人举过头顶,双脚划动,游到岸边——他是孬牛。
有人说过,恶人心中也有一片绿洲。孬牛这两年赶上好政策,日子也好过了,破罐子破摔的日子一去不复返,三爷也高兴地说:“孬牛这两年也有个人样了。”
生在淇河边的人没有不会游泳的,孬牛更是高手,小时候他跟淇河西岸村里的孩子斗水性,看谁潜水时间长,别的孩子一会儿就将脑袋露出了水面,孬牛还沉在水底半天不露头,那孩子吓坏了,以为孬牛淹死了,赶紧喊来了正在岸边锄地的韩玉山,韩玉山正准备跳河,却看到孬牛在十几米开外的河面上露出了脑袋,气得往河里扔石子砸他,孬牛早游到了河对岸去了。
韩玉山怕把二哥的独根苗淹死在淇河里,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就检查孬牛下水了没有,方法很简单,用指甲轻轻朝孬牛身上划几下,要是划过有白印,那必定是下水了,孬牛少不了挨顿教训。后来,槐树庄的人见识多了,韩振淇还和孬牛开玩笑:“孬叔,你要晚生几年,进国家游泳队都没问题。”
每逢大雨下个不停,河里发大水的时候,人们就爱往河边跑。河中挣扎的牛羊鸡鸭,显示着生命的渺小和脆弱,也是水性好的人发财的机会。孬牛跑在人群的最前边,刚到河岸,一眼看见有人栽进河里,赶紧游了过去。大家也都赶来接应,一看是石头,都倒吸了一口气。
韩振淇逃过了鬼门关,带着极度的痛苦和无奈回到了学校。陈晶为什么要离他而去?难道真是月老没把自己与她拴在一起?从小一块儿长大,形影不离,陈晶的模样就仿佛用刀刻在了心头一样,脑海深处从来没有分开的概念,她现在突然离去,人非草木,怎不哀伤?
“俺爸嫌贫爱富,结交的朋友都是比他职位高的大干部,没有一个农民,他对咱村的人很反感。”想起陈晶以前说的话,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。自己尽管考上了大学,但专业注定了将来还是与农村打交道,“人往高处走,女人盼高门。”古往今来,多少个棺材与黄河因社会的不公,阴魂不散;多少有情人恩爱却不能成眷属,哭死在坟头。
韩振淇把牙咬得“嘎嘣”响。
四十六
陈晶欲死不能,又无法面对现实,求得韩振淇的谅解。刘怀来找她,她不理不睬,说啥也不再上他的当。
那天大雨瓢泼,韩振淇站在厂子门口,任凭大雨扑面,也不离开一步,陈晶能不心疼?她身不由主地跑了过去。为使韩振淇放弃自己,彻底死心,她违心地靠在刘怀的怀抱。一步走错,步步错,陈晶心灰意冷,只好破罐子破摔,生当刘怀的人,死当刘怀的鬼。
刘怀多年的念想变成现实,占有感和满足感使他兴奋得夜不能寐。他应该感激郑向阳,是她让刘怀成了真正的男人,又是她的离去把陈晶推进了他的怀抱。他现在一门心思要成为陈晶的丈夫。
一晃几个月过去了,心力交瘁的陈晶没有勇气告诉父母,就在厂里开了证明信,与刘怀办了结婚登记手续。她想等到合适的时候、合适的场合再跟父母摊牌。
腊月十六是陈保省的生日,陈晶为他准备了生日蛋糕、蜡烛和丰盛的酒菜。一家三口坐在桌前,刚要动手切蛋糕,门铃响了。陈保省很高兴,以为是宾馆的人来了,他正想让来人看看,在家同样是欢天喜地过生日。
门开了,进来的是刘怀,陈晶很热情,陈保省很扫兴,皱起眉头说:“你来干啥?”看了一眼刘怀手里提的名烟名酒,也没站起来,做了个手势让刘怀坐下。
刘怀双手抱拳:“我是来鹤壁出差的,听宾馆的人说您今天过生日,赶紧过来了。”
陈保省不想听这些真真假假的话,掏出一根烟噙在嘴里,连让也没让他,说:“往年过生日都是办公室安排,王经理主持。今年,闺女能挣钱了,工作也不错,要尽尽孝心,在家安排,好啊!你看多丰盛,不比在宾馆差。来,进行!”
酒过三巡,陈保省看着闺女与刘怀的眼神不对,放下酒杯说:“刘老师,陈晶没少让你操心,十分感谢你对她的帮助。”
刘怀激动得手舞足蹈,说: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这都是应该的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看陈晶的脸色。
陈保省干咳了几声说:“刘老师,我可是等着你结婚时送礼呢,咋一直不听吭了?”
刘怀说:“陈晶没给您说?我们已经结过婚了。今天就是想跟您商量典礼的事。”
陈保省摇了摇头:“没有听说,没有听说。”
陈晶说:“爸,这一段宾馆改革,您心情不好,怕惹您生气,我跟刘怀登记过了,想跟您商量一下春节前典礼的事。”
陈保省这才大梦初醒,连问几句:“你说啥?谁跟谁登记过了?谁跟谁?”
刘怀说:“陈晶,这你就做得不对了,你咋不跟咱爸咱妈说一声?你看,爸还不知道这事。”
陈保省“呼”地站起来,把酒杯摔得粉碎,气得话都说不好了:“你爹死了,你娘死了?恁大的事,你哑巴了!滚!”又掂起酒瓶摔过去,“滚!都给我滚!以后没你这个闺女!”
陈晶妈气得嘴唇直哆嗦,说:“你俩这样背着俺,眼里还有俺两口子没有?往后甭再跨进这个门!你愿意跟谁过,就跟谁过!”
陈保省血压顿时升高了,两手捂着头说:“你要气死我呀!”喘着粗气蹲在地上不动了。
陈晶赶紧去拿降压药,倒水,扶着她爸往沙发上坐。她妈一把将她推到一边,手哆嗦着指着陈晶的鼻子说:“你俩给我出去!你个不知道香臭的东西,有花糕不要非要拿个窝窝头,我们还以为是石头对不起你,谁知道是你对不起人家,以后叫我们咋见石头的爹娘?”
陈保省接话说:“咱俩的脸以后往哪里放?淇河啊淇河,你咋不把这个不孝的东西淹死。”
刘怀拉了一把陈晶说:“别再惹咱爸妈生气了,走吧,咱走吧。”
“滚!别在我眼皮底下晃悠,快点儿滚!”陈保省一边捂着头,一边骂着。
陈晶与刘怀离开了家门,按照原计划回到许都,在学校举行了婚礼,婚后欢欢喜喜把家还,陈晶回婆家认门去了。刘怀老家的人纷纷指着陈晶说:“这还是上一回那个不是?好像比那个漂亮。”陈晶觉得脸上直发烧。
陈保省住进了医院。一晃到了大年三十,陈保省对妻子说:“你去给司机打个电话,让他买几副对联,买些烧纸,我想回老家贴贴对联、上上坟,到坟上哭一场。”
司机来了,陈保省戴了个大墨镜,他不想让人认出他。司机把小车开到槐树庄陈家门口,陈保省从车上拿着对联下来,一看已经贴好了。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,走进去,见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。他长叹一声,走了出去,把门又锁上,让司机把车开到坟地。(4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