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晶经过考虑,决定先进点服装试试。趁星期天,她来到人多热闹的地方,把绳子系在两棵树上,把衣服一件件都挂上,看到过路的人停下脚步,盼着人家看看,又怕人家问,人家还没开口,她的脸先红了。遇见熟人更是无地自容,实在躲不开了,她就撒谎说,亲戚进了点货,临时有点事让她先看着。一天下来,也能卖几件,回去一算账,她笑了。
尝到了甜头之后,她开始每天早晨就上街出摊,一看上班时间快到了,慌慌张张地收摊,把衣服送回家,马不停蹄地蹬车上班,到了财务科半天还在喘粗气。
一次,一个买衣服的老太太拽着件衣服一毛一毛地砍价,不卖给她又不行,陈晶被她缠得没办法,只好照本钱给她了。收拾好衣服,眼看送回家已经不及了,她只好把包带到财务科。科长来了,冷冷地说:“小陈,财务科可不是你摆摊做生意的地方!只允许你这一次,下次再这样,就把东西给你扔出去!”批评就让人家批评吧,尽管一时面子上难看,陈晶心里还是高兴的,几个月来已经赚了两千块钱。
刘怀来了,他掂着那两千块钱高兴地说:“继续干!排除万难,用不着两年就能当万元户!”他把钱往包里一塞,说,“我把钱拿走,到许都活动活动,把关系调过去,咱租间门面,雇个人干,你做生意,家里杂活我包了。”
陈晶答应了。她说:“赶紧把关系调过去吧,不然,过两年更麻烦,我最近老是嘴里没味,光想吃酸的。”
刘怀走后,她到医院一检查,果然怀孕了。
医生说,为避免生怪胎和唐氏综合征婴儿,给她开了几瓶叶酸、钙片。并劝她要多休息,多补充营养。她点点头,一出医院就把药方撕了,苦笑着说:“吃些有营养的?能一天吃上三顿饭就不赖了。娘贱孩儿命苦,谁叫孩儿你投错胎呢。”她照例一天两出摊,每每走到水果摊前又把口袋摁住了。
天黑了,陈晶回到家里又饥又累,她想做碗饭吃,把锅放在煤球炉上,添了水,想先躺在床上喘口气,谁知道一觉醒来天都亮了,锅里的水早干了,锅烧坏了,炉子也灭了。
她带着衣服又出摊了。人是铁,饭是钢,一顿不吃饿得慌,更何况是个孕妇。一清早的时光过去了,她一看时间,谁要也不卖了,把衣服叠好,送回家,往床上一坐,实在是不想睁眼,动一动就眼前冒金星。她真想在家养养神,又一想,也没有请假,“唉,上班去吧!上班才是根本,不能为挣个蚂蚱钱把饭碗丢了!”她骑着车上路了,忽然眼前一黑,不省人事了。
等她醒来时,看见周围几个人站在她旁边,一位老太太告诉她说,她刚才一头从车上栽下来,车压在腿上,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。她捋开裤腿一看,黑青一片,淌着血,胳膊也隐隐作痛。她爬起来对那位老太太说:“谢谢了,谢谢您了!”赶紧推着车向厂里走去。
一进财务科的门,科长就指着墙上挂的表说:“小陈,你看几点了?还有点组织性、纪律性没有……”
等科长批评够了,她哽咽着说:“我错了!今天我病了。您看,我从车上栽下来了……”她觉得很委屈,说着就放声大哭。
同事们见状,纷纷起身劝她,谁说也劝不住,越哭声音越大,哭得科长又走过来说:“小陈,我不知道情况,你有病,又坚持来上班,本应得到表扬,是我主观,我向你承认错误!”听了科长的话,她哭得更厉害了。
有人对科长说,这一段看她状态不好,不如让她回家休息吧。她回到家,房东给她送来一封信,她一看是刘怀写的,仿佛看到了亲人,泪水又落下来,迫不及待地打开。
信里说,他回到许都后买了几百块钱的礼品,到王科长家求人家帮忙,王科长说,市里就算同意接收,对方市里也不会放。全省的政策是统一的,夫妇异地结婚五年以上的,才可以调动。刘怀说,看来只能考虑别的途径了。
四十八
韩振淇回到宿舍时,“北京狂人”又在发表狂热演讲——他要竞选世界上最大的官,要娶世上最美、家庭背景最好、艺术造诣最高的女人做妻子。
来自草原的“马头琴演奏家”正醉心演奏,他立志挖掘、整理马头琴文化,要把马头琴演到维也纳,弹到悉尼大剧院。
刘白羽的作品经常见诸报端,灵感来了,不分昼夜,挥笔耕耘。今天,他等“北京狂人”演说后,又把他的得意之作向大家朗诵:“啊,那涓涓的细流,那洁白的天鹅……”
“北京狂人”没有等他朗诵完,就接口说:“啊嘟——飞了!”
大家哄堂大笑。
韩振淇从“北京狂人”口中得知,他在小学就跟许含之同桌,两人很合得来。要不是许含之,他早进了清华、北大。有几次,许含之在宿舍突然出现,他都以为是奔他而来,受宠若惊,忙着让座倒水,没想到是自作多情。从许含之那里得知,韩振淇就是她景仰的理科状元,他也曾把韩振淇视为情敌。不过,当他见了陈晶的来信,得知他俩青梅竹马、情真意切后,心头顿时轻松不少。
这一天,宿舍里正热闹时,许含之敲开了门,文静的姑娘淡淡一笑,朗诵声、琴声戛然而止。她道声抱歉,说:“振淇兄,我爸让你现在到家去。”
许含之领韩振淇走进家里,许校长正端着一道菜往餐桌上放,见韩振淇过来了,说: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咱们的研究课题已经被国家纳入农村经济发展规划了。我今天接到调令,要去农业部上班,不再当校长了。振淇,我想问你,毕业后是回到淇河岸边,还是继续上研究生?学校每年都有留校指标,留校工作你觉得怎么样?我真想让你也到农业部去。”
韩振淇说:“我想回鹤壁,办养殖公司,发展公司与农户合作的新模式,使当地粮食就地转化,解决农民卖粮难的问题,让他们通过养殖走上富裕之路。”
“中,有志气,超出了我的期望。等你把蛋糕做大,我去给你开庆功会。”他又转向女儿说,“跟你振淇哥去搞养殖吧?粘两脚鸡粪,脱一层嫩皮,感受一下‘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’的滋味。”
许含之嘴一撅,不高兴了。
她妈妈说:“有你振淇哥在,我还是支持你去。你爸当年做饭还压砖头、放凳子,现在不也成美食家了吗?”
“我爸是我爸,我是我,不能一概而论。我要有我爸勇于探索、忧国忧民的劲头,组织部就调我去农业部了,爸,你说是不是?”她抬眼看了看她爸爸,撒了个娇。
“你们这一代人,有一个先天的缺陷,那就是缺乏因为贫穷,整个民族被外国蹂躏的亲身体验,我倒不是想让你们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屈辱和痛苦。振淇,咱在日本时,你该不会忘了车站、机场的工作人员,对咱们拿中国护照的那种藐视吧?美国曾经向日本投过原子弹,炸死了多少日本人,他们却依然毕恭毕敬。为啥?人家的国家强大呀。含之,我给你考虑时间,到毕业时候你得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许校长是那么严肃,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,许含之的妈妈微微点点头,看来很赞成丈夫的观点。
韩振淇岔开话题说:“含之,我们那儿河里有鲫鱼,夏天有西瓜,秋天有酸枣,到时候我请你去写生,有你画不完的美景,用不尽的素材。我三爷就让你画不尽,画不透。前一段我回家征求他的意见,他等我说完,很严肃地说,‘你上大学是想毕业后报效祖国呢,还是为了得个铁饭碗?你爹供你上大学,就是为了让你自己以后能吃好喝好?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?’”
位卑未敢忘忧国,许校长夫妇都为老人的胸怀所折服。
四十九
韩家门楼的两个大学生韩振淇、韩振昌都成了国家干部,捧上了铁饭碗,成了槐树庄的热门话题。没过两天,又爆出个冷门,俩人都不要铁饭碗了,在107国道旁,租了乡供销社已经倒闭的畜牧场,要开养殖场。(4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