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们看着石头父亲的背影,面面相觑,很不理解——陈家赖婚,陈晶背叛了石头,石头爸不恨陈晶,反倒同情起她?
杜干警问范妈妈:“他说的是不是报上登的植树老人韩玉山呀?”她见范妈妈点点头,又大声问,“大伯,您贵姓呀?”
范妈妈拉了一把杜干警说:“你看你这闺女!韩振淇是人家儿子,你还问人家姓啥。”
韩世诚扭脸笑了说:“问这不稀罕,人一天三迷。”
“俺这个小杜听说你儿子这么争气,就犯迷了。”
韩世诚笑了笑说:“现在的年轻人都以事业为重,我那个儿子自从晶晶离开后,就再也不让说提媒结婚的事。”
“你儿子找上对象了没有?要不把小杜给您丢这儿,当您的儿媳妇吧?”
韩世诚笑了笑。
杜干警说:“不当您韩家的媳妇,见到您也很荣幸。报纸报道韩玉山老人几十年栽树不止,可是从来不参加模范表彰大会,为啥呀?”
“三叔说,那是国家抬举他。栽几棵树又不是给别人了,有啥贡献?无功不能受禄,这值得表扬?你们才是模范呢,几百里地跑来调查情况,真让人佩服。”
他的儿子为什么有恁大抱负?为什么他们不恨陈晶?韩玉山老人为什么不要荣誉?两位干警找到了答案:思想境界决定了他们的行为。陈晶在昏迷中一遍遍呼唤石头的名字,可见石头在她心中的位置,石头到底会不会去呢?
三人来到了河岸上。蜿蜒的淇河横卧在他们面前,河水碧波荡漾,岸上垂柳依依,远处巍峨山峰映衬,好一个人间仙境。
杜干警惊讶了:“天哪,这咋藏着恁美的风景啊!”
触景生情,杜干警想起陈晶昏迷中还在念叨着心上人的名字,想起石头爸对陈晶的同情。河水一去不回头,花开花谢,唯有爱情常青。
“小杜,你干脆在这儿修仙别回了。”范干警说。
杜干警说:“你回去跟领导说一声,啥时能修得腾云驾雾、变幻莫测,我再回去。”说着弯腰掐了一个小花朵,嗅了嗅,“好香啊!”
“干我们这一行长年累月在大墙内跟犯人打交道,女的不好找婆家,男的不好找朋友,俺这个小干警长得够漂亮吧,现在还没婆家呢。”范妈妈说。
韩世诚说:“不干哪一行,不知道哪一行的苦头,你说这话我信。早成家,不如成好家,缘分到了,月老自然就找上门了。俺石头订婚早,还没有生下来,就跟陈晶订婚了,这会儿落个啥?一个坐监狱死活不定,一个说啥是不再提说媒的事。”
淇河养殖公司到了,厂房林立、错落有致。走进大楼,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,韩世诚敲了敲门,里面没动静,喊了几声“石头”,也没人应声。韩世诚又敲了几下隔壁的门,门开了,许含之走了出来,一看是韩世诚,热情地往里让。
“石头不在?”
“大伯,你说的是韩振淇总经理吧?他去深圳参加农业部主办的鸡肉出口会议了,回来时还得到黎书记那儿讲讲‘公司+农户’的先进经验,大概得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呢。昨天才走,可能还没到,要是到了该来个电话。您有急事?”许含之说。
“他要是来电话,你就说我找他有非常重要的事,让他赶紧回来!”韩世诚说罢,扭头走了出来。
三人走出公司大门,韩世诚打发两位狱警走后,面朝鹤壁方向无言地站立着,他的心在滴血:“陈保省,晶晶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这会儿在干啥?”
陈保省凭着自己的老脸,找到平时与他称兄道弟的“好朋友”,从这个门槛出来,又迈向那个门口。
一位主管生杀大权的“老朋友”拍着桌子问他:“你早一点干啥了?正月十五贴门神——晚半月了!这事我早就知道,材料是从我手里过的,就是不见你的影子,也不见你吱声。你的闺女,你还不吭声,事实俱在,谁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?谁有本事把你闺女的犯罪事实抹掉,给她挂上劳动模范的牌子?你真是小事聪明,大事糊涂,法律程序都走完了,人送进监狱了,眼下只有一条路,赶紧到监狱去,劝你闺女服从监狱改造,争取宽大处理。”
真是酒肉的朋友、米面的夫妻,就吃饭时那一会儿亲近,世态炎凉,让陈保省感到身上发冷。
他出门后,把牙咬得“咯吱”响:“真不是我当经理的时候了,吃住不要你一分钱!”回到家里,长吁短叹,烟一根接一根地抽,一夜没有睡着。
清早起来,陈保省准备去监狱看望女儿,洗完脸后照镜一看,他大吃一惊,满头的黑发如同霜染一样,一夜白完了。
六十八
陈晶已经七天没进汤水了,生命眼瞅着走到了尽头。值完夜班,早上八点刚要下班的杜干警突然接到传达室的电话,说是陈晶的父亲来了。
狱政科的同志与值班医生马上开了个应急会,依陈晶的情绪和现在的身体状况,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,得做好准备。同时,得做好她父亲的工作,防止情绪过于激动。
一切安排就绪,杜干警走到陈晶的床边,喊几声她的名字,陈晶连眼都不睁一下。
人是铁,饭是钢,三天不吃饿得慌,更何况七天汤水未进,陈晶脸色蜡黄,嘴唇干裂,面庞死气沉沉,形容枯槁。杜干警轻轻地说:“你爸爸来看你了,快起来吧。”
陈晶如遭电击,她睁大了眼睛,吃惊地问:“爸爸在哪儿?爸爸在哪儿?”
“你爸爸就在院里,赶紧起来去接你爸吧。”杜干警扶她下床,搀着她走出房门。
陈晶一边走一边念叨:“爸爸在哪儿?爸爸在哪儿?”她走出房门,看到爸爸时,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,一下子甩开了杜干警,声嘶力竭地喊着,“爸爸!爸爸……”刚走两步,一头栽倒,她一边爬一边喊,“爸爸!爸爸……”
陈保省看到女儿全身瘫软,伸出胳膊想接女儿,可他也一步迈不动,失声痛哭:“晶晶!晶晶!我的闺女,晶晶!晶晶,我的乖乖……”
陈晶一边哭叫着,一边爬着。这哪儿还像以前的爸爸,分明是一个白发苍苍、面容憔悴的老头,陈晶的心在流血。
陈保省蹲在地上老泪纵横,一声声喊着:“晶晶!晶晶!我的闺女呀!你爸对不住你!你爸知道得晚了!晶晶!我的闺女……”
陈晶爬到爸爸身边,上前抱住她爸,两人哭得死去活来
杜干警傻眼了,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。
范妈妈擦去脸上的泪水,走上前去,跺脚问道:“陈晶,哭完了吗?你爸大老远来看你,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哭下去吗?”
一物降一物,卤水点豆腐。听到范妈妈的话,陈晶停止了哭泣。陈保省看了看干警威严的脸,愣了,他给闺女擦去眼泪,哄起女儿来:“不哭了,不哭了!晶晶听话!”
范妈妈扭脸对大家说:“都工作去吧,让他俩说说话。”说罢,她摆了摆手,示意人们离开,她也离得远远的。
陈晶依偎在爸爸怀里,擦去爸爸的泪水,抽泣着说:“俺妈咋没来?”
“你妈说要来,我怕你妈见到你这个样,万一有个啥好歹,没敢让她来!”陈保省给女儿擦着泪水,可他的泪水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。
“我想俺妈!我想俺妈呀!”陈晶忍不住又放声哭起来。
“不哭,不哭!下一次,下一次吧,一定叫你妈来!”
“唉,女儿不孝,不能为你们二老养老!劝劝俺娘,就当我嫁得远,再也回不去了。见到石头哥,告诉他,我对不住他!”
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陈保省听出了女儿的弦外之音。他有很多埋怨女儿的话,都不敢再说了,只挤出了一句话:“你不要想那么多,爸爸会想办法让你出去!”(6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