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“被移民”的亲历者说◆
核 心提示
近日,媒体曝光哈尔滨市方正县的“中日友好园林”内,一座刻有日本“开拓团”亡者名字的石碑被立于“日本人公墓”旁一事,引起社会舆论轩然大波,5日晚,方正县已经连夜将位于中日友好园林内的日本“开拓团”石碑拆除。
“开拓团”是什么?是否如当地政府辩解的那样“不是日本军队,既是侵略者,也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受害者”?
2005年,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,新华网军事频道记者曾走访200位亲历抗战者,采访实录结集成《我的见证》一书,其中对日本军国主义在我国东北地区的移民侵略亦有回顾。在此,我们将这段采访重新录出,以当事人、亲历者的眼光,重现历史,揭露当年“开拓团”的真相。
背景>>>
那段移民侵略史
半个多世纪前,日本向中国派来的,不光是血腥的侵略军。为了真正占领并成为中国的主人,日本采取了一切可能想到的强暴、残忍、卑劣的手段。移民,就是其中的一项重要措施。
1931年的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日本陆军省、拓务省以及关东军不断制订移民东北的计划,掀起了向中国东北进行移民侵略的高潮。
1933年2月,492名日本退役军人进入吉林省桦川县永丰镇,他们组建的第一个定居点叫“弥荣村”,“弥荣”一词意思是“繁荣昌盛”。99户、400多名中国农民全部被逐出他们世代耕种的土地,流离失所,有的人被强行迁入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的“集团部落”,不少人因冻饿而死。
1937年7月,日本制订了“二十年百万户移民计划”,并把移民定为日本的国策。
当时日本拓务省曾指出:“现在满洲国的人口约有3000万人,20年后达到将近5000万人,那时将占一成的500万日本人移入满洲,成为民族协和的核心,则我对满洲的目的,自然就达到了。”
到1945年初,日本向中国派遣的开拓团总数达到了860多个,33万多人,密布东北各地。多达500万中国农民因侵略者的掠夺而失去土地,在流离中或在日本组建的12000多个“集团部落”中忍饥受寒。
这些无偿强占或以极低廉的价格强迫收购了中国人土地的日本人,由于人均占有的土地太多(近乎20垧,东北地区一垧合一公顷),绝大多数无力耕作,便租给中国农民耕种,成了地主。还有一些日本人对邻近的中国人肆意地强奸、殴打、偷抢,其罪行与真正的侵略军一样令人发指。
好地被日本人占了,很多人家穷得死绝了 采访时间:2005年4月11日
采访地点:黑龙江省方正县珠河乡
见证人:陶青山,男,69岁,日本移民东北时,家里耕地被占,被迁移至此。
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好地,把我们圈起来,叫做“部落”
我家是从伊汉通乡迁来的,那年我4岁。我们这儿一共有8个部落,我们家在二部落。
具体情况记不清了,只记得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地,我们全家5口人,父母,两个姐姐和我与老梁家一起,坐着一辆牛车到了这里。
当时这儿到处是山和草甸子,也没有水,喝的是水泡子里的水,浅红里带点锈色。
原来日本人说是每户都给房子,给牛给马,结果来了之后,也没房子,我们两家人就盖了一个地窨子——就是在地下挖个坑,上面盖上树枝和草。
来了后,很多人都不想住下来,但日本人在部落周围建起了高墙、炮楼,进出都有人管,天黑后还有人敲梆子,管得很严。
我们部落又叫“挑灶沟”——很多人家那年冬天都死得绝户了
我6岁那年,部落闹瘟疫,传染得厉害,家家都不串门,得了病就躺在家里等死,人死得非常多。我父亲和大姐就死在了这次瘟疫中。
据说,邻部落的一个叫张福森的曾给老黄家送来2斤小米——那可是金贵的礼物呢。走到黄家门口,张福森看到,两个孩子直挺挺地躺在院里。心里想,黄大哥也太懒,孩子死了咋不埋?进屋见两口子蜡似的躺在炕上,用手推,还活着,但快没气了。张福森也没办法,2斤小米放在灶头,把炕点着悄悄走了。大年初一,趁门岗警察回家过年,他又摸进来。黄家两口子早就断气了,门外孩子的尸体已经被狗啃得七零八碎。再看那2斤小米,依旧撂在冰冷的灶头。
死人都扔在东边的烂尸岗子。一般都没人埋,都怕被传染,找人给抬出去都难。村外野狼多,吃得眼睛都红了,见了活人也想拦。
那次闹瘟疫,一个冬天,部落200人死掉108人,有10户“挑灶”。所以我们这个地方,当年有个名字叫“挑灶沟”,这是我们当地的土话,意思是满门死绝。
因为偷吃黄豆,我被碾子轧坏了手指头
部落的生活,到今天我都不愿意回忆,太苦了,太惨了,每想一次,都难受几天。
苦到什么地步?全家五口人一个麻花被,白天穿,晚上盖。当然不顶暖,那时冬天冷得要命,就烤着火睡。白天,往身上一披,就是衣服,全家就这一件,谁出去干活谁穿——那时,活得那么难,谁还顾得上羞耻啊!
还有的人家实在没办法,出门就在屁股上盖个簸箕。
我是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以后,13岁时才穿上衣服的。在部落时,一直都是光腚。我父亲死的那年冬天,母亲生了个弟弟。只活了一宿就死了,是冻死的。
最难受的是饿。地里产不出东西,母亲就到山上拔点野菜给我们吃。有一次,母亲不知从哪儿得了一把黄豆,不舍得一顿吃掉,想把它做成大酱,蘸着吃,可以吃得久一些。她用碾子轧时,我馋得受不了,就在后面伸指头蘸着吃,没想到牛一退,就碾着了我的手指头。碾掉了一截,母亲急得直哭。
我们部落的人饿得像狼一样,偷东西都出名了
地要自己开,因为是生地,地里一般草比粮高,所以收成很薄。没办法,只好出去偷。
有点儿胆量的村里人常常天一黑就出去,到附近去偷地里的东西,早上回来,就带些土豆、茄子、豆角等吃的回来。
那会儿我们部落的人偷东西有名,被偷的人家知道了也不敢拦。都饿得像狼一样,看着都害怕,谁还敢拦!
中国人不能吃大米,被发现就是“经济犯” 采访时间:2005年4月11日
采访地点:黑龙江省方正县吉利村
见证人:刘安发,男,81岁,日本开拓团历史的亲历者,曾为日本移民做工。
本来是我们的地,日本人来了就占了
我们这个屯是老屯,日本人来前,“满洲国”政府叫我们把地都交了。先是说收了重分,后来说是一垧地给100元钱,实际上,能给10元8元钱就不错了。
康德8年(1940年),日本人就来了。在吉兴南屯盖起了红部,就是他们“开拓团”的团部,他们叫“红部”,我们就跟着叫红部。
那是个用红砖打了地基的草房,周围拉着刺槐。“开拓团”的团长就在那儿,他有只狼狗,平时出来,就给他叼着公文包。
他们占了我们的地,连山林都分了,不让我们上山伐木头,谁敢伐木头,道口被截着,要挨打的。
被收了地的中国人家,多半被迁走了,迁到专门的部落里去了。我们这两个屯没迁,留下给日本人干活——日本人不会种旱田。他们种燕麦、大麦,用来喂马。
他们种的地是我们弄好的地,有垄,他们就顺着垄撒籽,然后耙平,就等它自己长大,之后再雇人割。这些日本人每天早上都训练,扛着木头枪,戴个鬼脸,嗷嗷地叫,练刺杀。
中国人吃大米就是经济犯,要抓起来判刑
我父亲在我两岁时就被胡子抓走了,当时我家就我母亲、哥和我3个人。没了地后,我和我哥就在附近干活。后来,村长刘坤说我,别都在外面干活,一年连3亩地的庄稼都挣不回来,还是留一个人在家种地。
康德9年,我开始种地。当时,有能耐的人,和“开拓团”的日本人搞关系,弄点儿好地种。刘坤帮我找了一个日本人,好像叫果基,是五班的,租了他30亩好地,一年下来,苞米、黄豆能收七八担,交了之后还能落个吃的,比出去干活好。
康德10年,我哥也在家种地了。
那会儿我年轻,有力气,啥活儿都干。
日子当然还是苦了。吃的苞米茬子、高粱米和小米——我们不能吃大米、白面,被日本人发现就是“经济犯”。所以,逢年过节,家里弄点儿吃的,都在黑夜偷着吃。
连要饭的都不敢去日本团民那儿,牲畜也不敢去他们的地里
“开拓团”来的时候,我18岁。没文化,也不懂事。他们占了我们的地,我们就给他们干活,要种地还要托人搞关系,当时我还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一下就变成下等人了?
原来人住得散,沟里沟外,两三间草房子,因为山里有抗联,日本人就归屯并户,我家迁到了部落里——我去过四部落和五部落,那儿没有井,吃沟里的水,也没药,那个地方叫“挑灶沟”,因为人差点儿都死绝了。我还算是幸运的。
那年头要饭的多,每天都有。他们不敢到“开拓团”要饭,只能找我们——谁也不敢去“开拓团”要饭,连牲畜都不敢上日本人的地里去。
快光复那年,除了残疾的,“开拓团”里的男人全去当兵了。
我哥也被征去勤劳奉仕,上佳木斯给日本人修道基。我也给日本人修过飞机场,干了一年,吃不饱,住席棚,下着雪,光脚还要我们干。不少人都累死了。
日本人狠,把女人孩子放一起炸死,反而是中国人收养了那些可怜的日本孩子
光复前后,日本人眼看大势不妙,开始逃跑。那段时间,我们这地方的日本人很多,北边的开拓民都经过我们这儿南下,想回日本。后来,苏联的部队来了,好多日本人——有万把人,就被困在这儿,走不了了。死的人很多,一片一片的,更可怕的是,他们那些走不了的,都聚到一起,堆上炸药和手榴弹,集体自杀。
日本人撤时,一般都先杀掉小孩和女人。妇人搂着孩子围成一圈,日本兵从远处向圈里扔手榴弹,没炸死的孩子,还要用刺刀刺死。
反而是中国人收养了那些可怜的日本孩子。光方正县就有1000多个。现在,他们都回日本了。
(据《长江商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