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从外面回来,发现家门前的楼梯上坐着一位老人。老人回头,竟是我的父亲。
父亲的身边还放着一只水桶,水桶里有半桶鸡蛋。
“给你拿的。”父亲不让我动手,他自己往房间里提水桶,一边乐滋滋地说。
父亲大老远坐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,特意给我送来半桶鸡蛋。我埋怨他没事先打个招呼,他说,你家我也能找到,打啥招呼。我问他到了多久,咋没给我打电话。父亲说忘记了我的电话号码。
老宅动迁后,给了父亲一套房。父亲特意要了一楼。一楼前面有十几平方米的小院,父亲就在里面搭了简易的鸡舍,养了几只母鸡。他说市场上卖的鸡蛋不香,都是洋饲料给喂的,没营养。怕邻居嫌鸡舍有味,他每天早晚都打扫一遍。用母亲的话说,你爸可有营生干了!
每次我回家,父亲都装上几十个鸡蛋让我拿回来,说我写文章太用脑子,鸡蛋是补脑的。最近一段没空儿回家,想不到父亲竟给我送来了。
我给父亲炒了两个菜,买了一瓶啤酒陪父亲喝。记得以往的夏天,父亲中午下班回来,在红砖甬道上把自行车的脚蹬子立住,然后从后车座上拿下装得鼓鼓的兜子。
兜子里有黄瓜、柿子,有时也有金黄的杏子和甜甜的香瓜。在兜子里,也装有一瓶啤酒。黄瓜做凉菜,柿子是我们几个姐妹的水果。如果哪天父亲的兜子里有杏和香瓜,那么柿子就会切开拌上白糖,做了餐桌上的美味。
那时父亲一瓶啤酒不够喝,每次喝完都砸吧着嘴唇说:等有钱了,每顿都喝两瓶!
其实,父亲本可以不给我们买杏和香瓜的,但他宁肯只喝一瓶啤酒,剩下的钱给我们买吃的。现在他可以每顿都喝啤酒了,可惜一瓶啤酒他却只能喝两杯。
吃过饭我让父亲睡一觉,父亲却要走。说下午三点有趟车,他打听了,到家五点多。我留父亲住两天,好不容易来的,因为以往大多是母亲陪他来。他耳背,不愿意单独行动。大家也不放心让他单独行动。这次他的到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。但父亲执意要走。
晚上我给母亲打电话,问父亲到家没。母亲惊讶地说:“他上午去你那里了?这老东西,晚饭前哼着小曲儿回来的。问他鸡蛋咋卖了一天,他也没说,吃完饭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呢。”
原来,父亲早起看见水桶里的鸡蛋满了,就决定拿到早市去卖。他卖了一半鸡蛋的时候,看到路过的长途客车,是到我所在的城市的。他就提着半桶鸡蛋上了车。
我让母亲把手机给父亲,想跟他说两句话,父亲的声音随即传过来:我不跟孩子说话,半天听不清一句,净跟孩子打岔,浪费孩子的电话费。
我在这边眼睛就湿润了。父亲一直默默地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,他老了,却依然如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