英雄暮年 ◇杨书源

  李伯伯走了，犟着要一个人去医院复查，不准保姆搀扶、家人陪同。摔了一跤，走了。其实，死之于羸弱垂老的他，不过就是迟早的事罢了。只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，谁都觉得过于惋惜。

  在祭奠宴上，家人开始声讨他：“为什么要这样子不服老。”“我们说过的话他什么时候听过呢？”“好吃好喝待他，不够吗”……

  好吃好喝待他，这还不够吗？我是一个偶尔去李伯伯家串门的客人。他清癯独立，从来不愿意坐在身边的轮椅上，总是仰仗着一根拐杖。他常说的一句话是：“你们都走吧，我会自己照顾自己。”

  只是，谁会听他的呢？保姆剥夺了他每天剁着猪肉，细细斟酌碾磨每一餐的权利。剥夺了他每一天给自己洗澡、铺床的权利。每一天定时的“放风”和作息时间在无形中也沦陷了他定期阅读、写作的权利。最终，一辆昂贵轮椅剥夺了他慢慢行走的权利。

  就像母亲慢慢一点点教会一个初生的孩子生存的种种细节一样，子女们把他生存的技能一点点剥夺了。其实，事情远没有到不能做饭、不能行走、不能阅读的程度。

  没有什么所谓的愿不愿意，因为，他的子女说：“爸爸已是一个老人了。”“只要不出事，比什么都好。”于是，衣食无虞，以轮椅代步。其实真的不知道他的衰老发生在这之前还是这之后。以后的每一次见面，他仿佛是在和我重复一句话：“老是老，老到只要吃饭和睡觉了吗？就是为了让我这样活着吗？”我看到他眼里的寒气，桌子、椅子、老花镜、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染在一层土旧的光泽里。他，依旧得这样“安全”地活着，唯有此，才能够让他的子女放心。

  衣食温饱，他们还需要什么？“厨房炉灶上，开水自沸腾，无人理睬好悲伤。”我在青山七惠的《一个人的好天气里》看到了这句话。什么是老人们想要的？让座、搀扶是老人的需求，除此之外，还有什么？

  我的外婆今年67岁，每次我外出，她总是告诉我：“你不要给我买那些传统糕点，我想要好看的衣服。”

  小区里的作家已经63岁了，他在妻子死后的半年要和30多岁的新妻结婚，周边口舌甚多，他说：“我只要我想要的生活，那不是每个人都会理解的。”

  而在1路公交车上，我总能在中午12点看到一个70多岁的老人，翻着杂志，穿着球鞋，放着MP4，从来不会接受年轻人的让座，他自得其乐。这就是我们的老人，爱美、需要爱情、亦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格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