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方人很会享受生活,搞了许多五花八门的节日用以调节生活。五月有母亲节,六月有父亲节。也许是由于公务繁忙,也许是由于日渐衰老,我总是忘记这类洋节日。好不容易上心了,父母也作古了。古云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”诚哉斯言。2007年5月27日9时25分,父亲在染病近两年后终于安静地去了。而此时距母亲的忌日刚刚半年,他们老两口确实是白头偕老了。
父亲是我幼年时的神圣。在那个尚武的年代,父亲作为实行兵役制后的第一批义务兵,参加志愿军并开赴朝鲜。作为男孩子,我非常崇拜他这个当兵的人。父亲是我少年时的偶像。他退伍到地方在一个政府部门任秘书,这是个文化人的职务,我很骄傲地将这个职务当作自己的追求。我能在从政时小有名气,与父亲的影响是有必然联系的。父亲是我成年时的靠山。由于在故乡工作,难免为琐事所累,但家人、街坊有事却很少找我,这都是父母替我挡驾的结果。我的工作性质和父亲的工作性质相近,在姊妹们中间,应该说我最能够理解他的艰辛,最了解他的思想,最懂得他的感情,但我们父子俩却很少在一起交流思想。所以,在我们家,他总是很孤独,不像母亲那样受儿女们拥戴。他好抽烟,据医生说他的不治之症与此不无关系。我们曾不止一次劝他戒烟,特别是查出他患了肺癌后,子女们更极力劝阻他抽烟,但他还是抽烟,只不过是不让子女看见罢了。我理解他,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,因为母亲也抱病近十年,他无处诉说,不抽烟又怎样排遣内心的孤寂呢?
母亲去世后,我将他接到我在新区的家,让他与他在岗工作时的老同志住在一个院里,也许是老同志们一起重温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缘故,我看得出那段时间他是比较快乐的。但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不到三个月,父亲就不得不重新住进了医院。在医院里,按照我的要求,大夫们为了减轻父亲的病痛,采取了许多措施,让他安静地走完了人生历程。在他临终前神志清醒的时候,我强忍着悲痛告诉他:我们这个家庭能有今天,完全是他辛勤操劳的结果;我能有今天,完全是他辛勤培养的结果。他这辈子的业绩是我们的先辈无人能及的。他听见了我的话,从他安详且满足的表情上我看出来了,从他恬静且慈祥的遗容上我感受到了。逝者已矣,此生无憾,生者的缺憾却将伴随终生。我谴责自己,在工作岗位上能对同志们苦口婆心、循循善诱,为什么对自己的亲人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说心里话、拉拉家常呢?工作忙不是理由,不爱他、不依靠他也说不过去。现在他去了,想说也没人听了,我只有深深地自责,无尽地追悔!百行孝为先,为人子要尽孝,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。在倡导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,弘扬这个传统美德的意义尤为重大。古人尽孝讲:父母在不远行,行必有方;今天的人们崇尚志在四方,对远在他乡的子女无法苛求其床前侍奉,因为传统观念也讲忠孝难两全。然而,在父母身边的儿女们,为年迈的老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又有多少人身体力行呢?
有一段时间,我的工作单位与一所医院的病房比邻,各种对待老年病人的场面我看到了不少。有的子女为生病的老人端水喂饭,梳头洗脸,洗身子、洗脚、剪指甲,陪夜聊天,搀扶着散步,对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每次看见这样的场面都会让我的心灵得到一次净化。当然我也见过子女们找卧病在床的老人讨要家产,以致兄弟失和,让父母伤心的场面,令人心生酸楚,黯然伤神。
人们说人老惜子,我深有同感。每当我带着孙子孙女回家看望卧病在床的父母时,一生坚强的母亲看孩子时眼睛里饱含的深情,令我震撼。也许是我也当了祖父的原因吧,我也逐渐多了些老人心态。只要是孙子孙女要求的事,不论自己是疲惫不堪还是病痛难忍,抑或是吃饭、睡觉的时候,我都是有求必应,唯恐孩子不快,且从无丝毫抱怨。但为病魔缠身的父母做些生活琐事,往往是想的很多,做的却太少太少。我的一个朋友是她那个行业里的专家,也是她那个部门的领导。业务上她精益求精,工作上她一丝不苟,以至于下班后往往是精疲力竭。但就是这样,她每天晚上还要专程到父母家里,去为年迈的父亲洗脚捏脚。由于她的影响,已经上大学的女儿从小就非常孝敬外公,只要放假在家,她就抢着给外公洗脚。一想到她们的所作所为,我除了肃然起敬就是惭愧万分。
在姊妹们当中,我算是比较孝顺的,所以虽然我脾气、性格不招人喜欢,但许多领导和同事还是从孝顺父母这一点儿上看到了我的善良,并没有疏远我。母亲染病后不久便被诊断为不治之症,但我仍然默默地遍求良方,不厌其烦遍访名医,使她老人家创造出了同类病治疗史上的奇迹。为此,弟弟妹妹们都说是我的孝心感动了上天,但我知道母亲坚强大度的性格、积极乐观的态度和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,才是产生奇迹的根本。可是为父母洗脚的事,我想过千次万次,但却没有洗过一次,为父母亲洗了一次脸,却是在他们过世后按风俗习惯为他们净面。父母亲去世后,每每念及这一切都已无法弥补,我就禁不住泪流满面。什么都可以改变,唯有生身父母永远不变。人生如在旅途,变幻莫测。我们如何以变迁频繁的有限人生,来回报这唯一不变的骨肉亲情?值得每个做儿女的深思。奉劝天下儿女,千万不要等到无法弥补时再去追悔痛心。父母在世时,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哪怕是跟在他的后面说几句话、端一杯白开水,比什么都有用。父母从来不要我做什么呀,能在他们跟前,就足够了。
父亲这一辈子较之他那个时代的同宗兄弟算是比较幸运的,从军仅三年即任团后勤处助理员,中尉军衔,并且立过军级功勋。退伍后,任政府一部门党委委员、秘书,那一年他还不到25岁,是最年轻的班子成员。此后,他先后任公社党委书记、社队企业局局长、工业局领导、财贸战线领导,甚至还作为工作组负责人到一所中学工作了一段时间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机构改革后,他已经年逾五旬,组织安排他到市政协任职。时间不长,他便又被委派到当时市里最大的一个企业——建筑公司去任党委书记,主持企业全面工作,同时还兼任建委党委委员。自此,他走遍了工农商学兵行业。在我们党为政工干部评定职称时,他是第一批被评为高级政工师的企业党委书记。作为党的干部,父亲在他44年的工作经历中,不论组织上怎么安排,他都绝对服从,任劳任怨。他长期从事干部人事工作,为许多干部解决了不少困难和问题,一生却从没为自己安排过什么。退休后收入锐减,他并未抱怨,因为他所受的教育是生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,加上儿女们也经常开导他,晚年的父亲还是比较恬淡的。
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。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,只要是接到老干部逝世的讣告,不论自己与其来往如何,我都要安排吊唁。我把此类事情看作是一项分内工作。我能够这样,是组织培养教育的结果,也是父母亲言传身教的结果。父母出身清贫,但他们一生向善,相信好人善终,好心有好报。事实上也的确如此。父母亲虽然长期卧病在床,但始终没有过分依赖子女,临终时也没有像同类病症的人一样痛不欲生——而是像睡着了一样安详。在为父亲办理后事时,我邂逅多年前的一位同事,他也是父亲早年任职部门下属企业的一位干部,现任故乡所在区的老干部局局长。本来,这几年由于各有公务,我们来往并不太多,人家的工作范围也不包括我父亲的丧事,但是父亲遗体告别仪式的一切工作都是这位局长帮着张罗的。父亲过世后,一是为了遵守纪律,我们按照规定由组织操办,有意严格控制了范围,二是怕老同志们伤感,我们没有告诉父亲那些年事已高的生前好友。事后,凡是因此而慰问我的人几乎说的都是同一句话:你父亲是个好人!这简单的话语每次都让我们双方热泪盈眶。在组织上为父亲撰写的生平简介中,他老人家以好党员、好领导、好父亲盖棺论定,知道父亲故去的人都认为走了一个好人。父母都是73岁高龄寿终,超过了现在人们的平均寿命。作为儿女,我们深深地感到:父母双亲相依为命、白头偕老,此生应无憾矣。
安息吧,父母双亲!我们永远怀念你们——在父亲节写下这篇短文,谨以此文悼念我的父亲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