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采访人:本报记者 邓少华
●被采访人:纯棉(化名)
天色越来越暗,傍晚时分,竟然下起了小雨。输液不到10分钟,虚弱的妈妈就睡着了。病房外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夹杂着人们的喧闹声,关上病房的门,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,仿佛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的滴答声。我站在窗前,静静地看着雨水从玻璃上流下,天空中充满了雨,如我心。
自从妈妈住院后,我几乎每天都陪在妈妈身边,看着病床上孤独憔悴的妈妈,我心里除了难言的痛苦外,还有对爷爷、奶奶和爸爸的怨恨。
十七年前,我的出生成了妈妈痛苦的开始。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几个月后,爸爸竟然在外面搞起了婚外恋,整日整夜不回家,偶尔回次家就是和妈妈争吵、打架。妈妈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,不得不向爷爷、奶奶求助,然而令妈妈失望的是,爷爷不但不同情妈妈还袒护自己的儿子,糊涂的奶奶还恶言恶语道:“你有啥委屈的,你断了我家的香火,我们不嫌弃你也就罢了,你还来告状。”
终于有一天,耻辱和无奈让妈妈忍无可忍,哭着抱着我回到姥姥家居住。没过多久,妈妈就收到来自法院的离婚传票,三个月后,爸爸、妈妈离了婚,我被法院判给了爸爸。为此,妈妈哭哑了嗓子,并且患上了失眠症。那一年,我才两岁。
爸爸很快就又结婚了。我和爸爸、继母在一起生活,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我也在妈妈的泪水中一天天长大。
我无法说清楚继母是好还是坏,很多时候,她会主动给我一些零花钱让我买书,并时常劝我星期天不上学时可以多去妈妈家看望妈妈。等我慢慢长大懂事后,才知道继母在连生了三个女儿后也被爸爸抛弃了,但继母很有心计,离婚不离家,邻居们背后都说她是为了报复爸爸才这样做的。
继母虽然没有妈妈有骨气,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处理人情世故的一把好手。爸爸不欣赏她,是觉得她像薛宝钗一样非常圆滑,奶奶更嫌弃她生了三个丫头。
一个周末,经过深思熟虑后,我从学校赶到妈妈家,将爸爸和继母的事告诉妈妈,并劝妈妈和爸爸复婚,以了却妈妈后半生的孤单。妈妈只是哭什么也不说,我知道虽然十多年过去了,但妈妈心中的怨恨与耻辱始终没有消散,已进入不惑之年的妈妈心中依旧有哭哑嗓子和失眠症的阴影。无论我如何哀求和劝说,妈妈始终没有点头。
又是一个周末,我跑到爸爸的公司,劝爸爸和妈妈复婚。一番话后,爸爸竟出乎意料地沉默了。就这样,我一个周末接着一个周末奔波在爸爸和妈妈之间,幻想着经过自己的努力能让妈妈和爸爸复婚。正当我为妈妈、爸爸破镜重圆而不懈努力时,妈妈却被妇科肿瘤击倒了,此时,爸爸的事业也进入了一个多事之秋,整天痛苦不堪。
妈妈的病让我愁眉不展,没过多久,爸爸因公司裁员下岗了,奶奶也因突发性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了,将她没有孙子的遗憾永远带进了坟墓。
奶奶去世后,继母当着我的面向爸爸提出来想回家尽孝,她的话刚出口就被爸爸回绝了。羞辱让继母有点气急败坏,她对爸爸说:“你娶了两个女人,到头来还是光棍一条,这是天意,是报应。”办完奶奶的后事后,继母带着三个妹妹离开了家。
继母走后,爷爷整日以泪洗面,天天嚷嚷着让爸爸接回继母带走的三个妹妹。爷爷的哭闹让爸爸度日如年。更让爸爸伤心的是,奶奶去世后没多久,70岁的爷爷在寻找三个妹妹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,摔断了右腿。
等我和爸爸赶到医院时,爷爷已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。我和爸爸焦急地坐在重症监护室外,我分明看到爸爸眼里含着泪花。我劝爸爸不要难过,爷爷会好起来的。爸爸哽咽着说:“这一切都是爸爸不好造成的,是上天对爸爸的惩罚。”
爷爷被撞的第二天,继母带着三个妹妹赶到医院看望爷爷。爷爷见到三个妹妹时忍不住老泪纵横,并哭着对她们说:“是爷爷以前对你们不好,才这样遭罪,也是报应,你们不要记恨爷爷。”三个妹妹听了爷爷的话也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,我和爸爸也在旁边流泪,一家人哭成了一团。
忙完了爷爷的事,我又回到妈妈的病房。日子就这样过着,我再也没有和妈妈提出让她与爸爸复婚的事。
直到有一天晚上,我正在给妈妈洗脚,爸爸走进了妈妈的病房,这令我和妈妈十分吃惊和意外。瞬间惊慌之后,我搀扶着妈妈重新坐好。妈妈声音颤抖着对爸爸说:“她爸,这些年让你一个人照料这个孩子,难为你了。”看到妈妈如此客气,爸爸竟有点语无伦次,小声说:“都十七年了,我没来看过你一次,都是我不好。”
第二天一大早,我正准备去上学,爸爸对我说:“妮儿,安心学习吧,你妈妈的手术费已经交上了,我雇了一个保姆照顾她,爷爷这边有我侍候就行了,你不用两边跑了。”
听了爸爸的话,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一下子扑到爸爸的怀里大哭起来,爸爸抱着我也泪流满面。
从那时起,我感觉到妈妈和爸爸之间的怨恨在渐渐化解,虽然他们彼此谁都没有再提起复婚的事。不管爸妈是否复婚,只要爸爸和妈妈之间不再有怨恨,就是我最大的心愿。
记者手记:
前几天,纯棉打电话给我,说她想和我聊一聊。打电话的第二天,她就找到了报社,不巧我有事急于出门,匆忙中,纯棉从手提包里掏出几张稿纸递到我手中,并告诉我说她想说的话全都写在稿纸上了。后来的一段时间,我虽然一直将这几张稿纸带在身边,但已经将纯棉忘到了脑后。终于有一天,我再次和纯棉坐在一起,听完她的讲述,我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,也许是经历了太多太多,纯棉的言语中流露出无限忧郁。我只希望她能明白,人可以选择生存环境,但无法选择父母。父亲和母亲对生活和家庭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,作为儿女也许永远不可能明白,但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只要亲情尚存,一切怨恨都可以化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