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来我不愿回老家，只是因为不想触动内心那些往事，可这次出差我还是忍不住往老家拐了一趟，驾车走在蜿蜒的山路上，儿时的往事在我的脑海里既模糊又清晰。想到自己离开家乡已经20多年了，顿时感慨万分。

　　进入村里，看着家里的老屋，往事如梦如幻，最难忘的就是那些童年时的朋友。那时我们每天玩都玩不烦的游戏就是每人拿一根棍子，然后分成敌我两方攻山头，所谓的山头就是一个粪堆，山上的碉堡不是石头垒的，而是一个小丫头，她穿着小红袄，脸很白净，还梳着小辫子……

　　下车后，我摸摸老奶奶门口的石墩儿，再摸摸那个门框，走进院里，只见老奶奶拄着拐棍儿，看了我好久也没看出来我是谁，还是等我走到她跟前叫了她一声“奶奶”后她才站起来，迟钝而又亲昵地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，然后说：“你这个孩子，走了就不回来了，还知道叫我奶奶呀，人家娟儿一直打听你，现在就在咱村教学哩。你得见见她，都长这么大了，我又不说你啥。小时候两个人多好，要是你们后来成了一家人该多好啊。”老奶奶说的娟就是我记忆中穿红袄的小丫头，当时她家穷，她在四个姑娘中排行老二。

　　上小学的时候，她总是背个小书包，怯生生的，不多说话，可就是学习好。那时我的家境还可以，小时候的我很调皮，总是把晒干的红薯秧或丝瓜藤当成烟卷让小伙伴们点着吸，为此我还常受到老师的批评。有时我被罚站在教室门口，偷偷向教室里看一眼，看到她时，我就做鬼脸，她则会马上低头看书或者扭脸去看老师。当时我心里想：“你别躲，不让我抄你的作业咱再说。”

　　再大些时，她父母外出搞副业，老师安排我们几个男生晚上轮流到她家给她做伴儿，于是我们就自带铺盖睡在她家的偏房里。因为这是老师安排的任务，我们也都想趁这个机会表现自己，所以就把这件事当任务来完成。而她就如同是被我们看管的俘虏，晚上在一起写作业时，遇到不会的作业题就问她或者抄她的。这样，我们几个调皮男生也就安生多了，学习成绩也有了明显的提高。

　　到了中学，我和她还在一个班。因为离家远了，我就骑自行车上学，每次遇到她，我就会带上她。当我带着她疾驰在山路上时，她总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襟，嘴里还不停地嚷着：“慢点，慢点。”初中毕业后，我再也不愿意受学校约束，就跟着别人外出打工去了。后来到了参军的年龄，我又参军到了部队。

　　在部队时，我给娟写过一封信，她当时只是说我们都还小，要我好好在部队干。邻居老奶奶也叫人写信问我娟咋样，她觉得我们俩很般配，问我有没有意见。接到信后我想了想，还是娟最好，马上就给老奶奶回了信。后来我又接到了娟的信，她说她的父母觉得家里没有男孩，我又在外地……我想此事可能没希望了，后来就把这件事慢慢淡忘了。

　　等我转业到鹤壁的时候，娟已经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县城教学了，她问我姨我现在在什么地方，我姨很高兴地跑来跟妈商量，妈同意了，姨又忙着撮合这件事，可娟的母亲又觉得我们离得太远。几经周折，因为调动工作非常困难，双方家长就又把这事搁置了下来。后来妈就开始忙着让人给我介绍女朋友，繁忙的事务使我想不起她来，我想她可能也忘记了我，听说她父母在县城里给她找了一个有钱的人家。

　　我一面想着有关娟的往事，一面沿着上学时走过的路进入母校。中午放学后的校园格外安静，我们浇过的小树苗如今都长成了参天大树，重建的校舍要比原来好得多。我终于见到了娟，在分别多年后，我站在她既是办公室又是家的门口时，看到她正在屋里和面，她看到我后一下子就愣住了，然后又慢慢地说：“你咋来了？你还回这穷地方哩？”我说：“正好出差路过。”她忙向锅里加了一碗水，然后给我搬过来一把椅子叫我坐下，当时两个人都十分尴尬。我问她：“你咋又来咱村了，你不是在城里吗？”“俺娘年龄大了，前年学校让支教一年，我就来了。今年也没回去，不想回去了。”娟如是说，然后两人都无语。她突然抬头对我说：“咱中午吃擀面条吧。”我说：“我就是想见见你……可长时间没见面了……一会儿我去老奶奶家吃饭。”她说：“我这饭没毒，在这儿吃吧。”说罢就去搬面案子，我忙站起来帮忙，她转身把炉子掏了掏，加了一块煤球，洗了洗手，又向盆里加了点面。我说：“叫我和面，我劲大。”她便站了起来，说：“听俺婶说，你在部队做过饭。”于是，我便有了话题，和她讲起了部队的事，她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。看我和好了面，她说：“家里没有什么好菜，不过菜是我自己种的。”

　　在擀面条的过程中，她问了我好多问题，我也都进行了回答，但我仍能感觉到，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，可也都知道想说的话不能再说出来了，索性就把话题扯得很远。她说她一回到这里就不忍心再离开，舍不得这片土地，放不下这群孩子，她不想让这些孩子和我们当年一样，她要让他们有个出路。她说这学校位置偏，她带着孩子们栽树，她指着对面的山给我看，说要让这里有些绿色。她说人不可能都往外走，她走出去了，不是又回来了吗？既然根扎在这里，心就留在了这里，那些模模糊糊的心事就埋在了这里。

　　到说再见的时候了，她说下午没课，带着我去她家叫她妈看看我。她对她妈说：“这是咱村的，小时候俺俩一个班，现在是干部了。”从她家出来后，我上了车，她就在一边指挥着我倒车。我开车出村后，把车停在来时的路上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，甚至有了倒车回去的想法，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，只能长叹一声。我打开车窗，却看到山上有个人向我挥手，她穿一件鲜红的上衣，如同万绿丛中一朵怒放的玫瑰。

　　突然她高声喊道：“走吧……慢点……”她的声音在山涧里回荡，同时也在我的心头碰撞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