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有一杆水烟袋,烟嘴、烟杆、烟锅、烟肚(装水)及烟盆全是铜的,圆溜溜的,泛着金黄金黄的光泽,光可鉴人。水烟袋,优越于旱烟锅,它可把部分烟油控于水中,因有益于健康而受欢迎。
后来母亲告诉我,她当童养媳来到柯家时,父亲就有了这个东西。母亲又说:“那是柯家的传家宝。”是的,这水烟袋到父亲手上,已是第二代了。父亲视它如宝贝,精心使用,每每悠悠然抽摆一阵子,就用柔软的布轻轻地擦拭一番,就像一个艺术家在料理一件艺术品一样细致。父亲吸烟的姿势很优雅,左腿跷起,压住右腿,左手握住水烟袋的底座,右手提起烟锅吹烟灰,轻轻吸入一口,经肚内循环,然后烟从鼻孔喷出,不紧不慢,犹如行云流水……
在我们村,羡慕父亲水烟袋的人比羡慕他儿子的人还要多。队长曾以两斗包谷换这个“宝物”,父亲没答应,在破“四旧”那会儿,父亲把它藏得严严实实的,才躲过了一劫。
光阴似箭,转眼我就初中毕业了,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,我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。我跑到队上,向正在开会的父亲和母亲报告了这一喜讯,父亲没做声,烟锅子一锅接一锅,吸得咕咕响。“你倒是说话呀!”母亲说,“这一考取又得花几十块钱,到哪儿也借不到。”“让春娃读书吧,我把这水烟袋让了。”父亲的这句话,像是憋足了劲儿才说出来的。“几十年了你都舍不得。”母亲说。“卖吧,能换够春娃的学费就行。”父亲说。第二天,母亲就带着父亲那杆水烟袋,走进了大队保管家,出来时手上攥了一把零碎票子……
如今我再也不像当年父亲那样为吃穿发愁了,前些年我回故乡,从当年保管 家的后代手中好说歹说花高价买回了父亲的水烟袋。水烟袋依旧,还是金黄金黄的,光可鉴人。可是,水烟袋的主人却不在人世了。
那天,农历四月二十四,是父亲的祭日,我装好了一锅烟,点燃,把它轻轻地放在父亲的坟头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