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天都接到恐吓电话
我一接,对方就喊:“姓戴的,你小心点!”
记者:打通你的电话不容易。
戴骁军:这几天很多莫名其妙的电话打过来,我一接,对方就喊:“姓戴的,你小心点!”我来不及回话,那边就狠狠挂断了,这是恐吓。我两部手机都被打爆了,他们居然找到了我家的固定电话,成天打,一天平均十几个,弄得我寝食难安,原本安宁的家庭生活现在一团糟。我儿子刚满9岁,上小学四年级,现在我每天准点接送他上学放学,怕路上遭到不测。我现在面临的压力之大,你很难想象。但媒体同行的电话让我感到温暖,是关注也是精神支持,我要站直了面对现实。
记者:恐吓电话来自何处?
戴骁军:我猜是来自煤矿和被揭露及尚未被查处的假记者。
记者:后悔吗?家人能理解吗?
戴骁军:我今年42岁,只做了这么一件事,既然已经选择就顾不上其他后果了。现在妻子在家里常常发牢骚,但她在大的原则上是支持我的。我父亲过世得早,母亲患有癌症,近来精神状况很不好,听说了我的事情,摸着我的脸流眼泪,说:“孩子,我了解你,按你的想法做吧,但一定要注意安全。”其实当初揭发“封口费”黑幕之时我就应该想到会出现这么大的痛楚,但如果让我“封口”,我将一辈子都找不到快感。
一秒连拍,生死时速
如果被发现要曝光,就算矿主不打死我,那些假记者也会打死我。
记者:“封口费”之事是你第一次遇到吗?
戴骁军:绝对第一次。9月25日下午3时多,我接到山西一个资深记者的电话,说他本在平遥参加一个会议,突然接到村民报料,洪洞县的山西霍宝干河煤矿有很多记者排队领“封口费”。平遥离洪洞很近,他准备去看看,但没有带相机,问我能不能拿着相机赶紧去。我一想去是得去,但我没车啊。于是我就想到了我的博友“直播山西”,他有车,于是就一块儿去了。当天晚上近7时到了煤矿门前,天上下着小雨,黑漆漆的。
记者:其实你也可以领“封口费”。
戴骁军:我做不到。到了煤矿办公楼大厅,我也在来客登记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,这才得以上楼去,看见三楼楼道里记者排着队在那里领钱,办公室围着一堆人在数钱,哗啦啦的钞票,看见这种情景,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拍下来,但怕出生命危险,我提前布置逃跑计划,对“直播山西”说:“我拍了之后冲下楼,你将车门提前打开,我一钻进车,你就赶紧开车跑,如果我被抓住,你别管我,只要相机扔车上,你就快跑,照片高于我的生命。”如此商量好,我就冲上去,对着排队的人群猛按快门,楼道里、办公室、登记簿、停在门口的车,共拍了9张照片。一顿猛拍,由于光线昏暗,我还用了闪光灯。
记者:闪光灯?矿上和那些领钱的人没注意到你吗?
戴骁军:注意了啊,但我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有一秒(相机连拍),他们扭头发愣的瞬间,我已经夺门而出。心里扑腾扑腾乱跳,赶紧跳上车撤啊,按照我在部队当兵的经验,撤也决不能原路返回太原,要反方向行,所以就掉头朝临汾方向跑,跑了有十几公里,我们躲进一个小村子,观望了20多分钟,发现没人追过来,才向村民打听偏僻小道,绕到了太原高速口。晚上10时多回到太原。
记者:整个拍摄过程很惊险?
戴骁军:拍照片和逃跑时我一直后背发凉。如果被发现要曝光,就算矿主不打死我,那些假记者也会打死我。
网站迫于“上面压力”删帖
他们删得快,我发得也快,让他们删到手软也删不及。
记者:想揭发,但稿子能不能发还是个问题吧?
戴骁军:嗯,经过反复思考,我决定发到网上。第二天上午,我就和博友“直播山西”同时将所见所闻发到了我们经常玩的直播客网站,刚开始还没多大影响,但这个网站上的网友都注意了,纷纷留言。没想到过了几天,有一个博友打来电话嘲笑我:“戴骁军,你是不是也收了矿上的封口费了?”吓了我一大跳。赶快打开网站,发现稿子被统统删除。我气愤地给直播客网站打电话,编辑赵女士接了我的电话,支支吾吾,难以对答。我就要求与网站负责人对话,负责人竟说是因为来自“上面”的压力,所以不得不删。我问“上面”是什么部门?他避而不答。没办法呀,我只好重新再发,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又被删除,这一下就激怒了我。
从这之后,我和“直播山西”天天坐在家里往全国各地的网站、论坛发帖子,只要是能够注册的,全都注册发帖揭露黑幕,他们删得快,我发得也快,让他们删到手软也删不及。就这样,帖子像雪片一样在网络上飞来飞去,网友们争相评论,很快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浪。
记者:没人知道发帖者是你吗?
戴骁军:刚开始还不知道,但后来由于再次被激怒,我都是实名注册,公开叫板。激怒的原因是有网站“面临压力”居然冒充是作者,要求别的网站删除文章和照片。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网站为什么要这样,怀疑是煤矿花了巨资删稿子。为此,我只好实名发帖说自己的言论以照片为证据,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和后果。当时没来得及多想,我只要真相,打击黑暗与谎言。
曝光“同事”遭冷遇
这件事的前前后后,报社总部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,一个也没有。
记者:你觉得还有哪些未调查清楚?
戴骁军:领了“封口费”的真假记者还有更多没被公布。现在公布的真假记者名单是28人,但仅仅我拍到的登记簿的名单就有38人。那天我看到登记簿有十几页,我只抓起随机拍下4页,你想想还有多少人未被揭露出来?
记者:你的这次揭露,揭出了你的同事、你的单位,却也有人说你得到了单位的巨额奖励,是这样吗?
戴骁军:不错,我拍下的4张登记表上赫然写着“西部时报,赵某某”。但我与此人并不认识,我所在的山西记者站也没这个人。如果他是报社总部的,按照惯例,总部的人来山西采访是要告知山西记者站的,但没人告知。奇怪的是,对此人的真伪报社一直不表态。这件事的前前后后,报社总部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,一个也没有。在这种态度下,报社更不会给我丝毫奖励。山西记者站属报社下属机构,站长很同情我,也很为我着急。但我感觉到,我在这里干不长了。
记者:有人说你也是一个假记者。
戴骁军:这纯属造谣。我承认我在山西记者站不是记者身份,而是通讯员,但我在西部时报一直发稿子,而且都是有关山西省委省政府的重要会议与活动,比如报道奥运火炬手,这一点山西省委宣传部已经证实。我在报纸上发表稿子,有时署名通讯员,有时署名记者,对此我也搞不明白。
记者:那你是靠稿费养家糊口吗?以后有什么打算?
戴骁军:不全是。我喜爱摄影,大部分收入来源于给别人拍写真集,一般是租朋友的摄影棚来拍。1984年18岁时瞒着父母偷偷当了兵,临走时才告诉他们。12年后我转业到太原,在山西《生活晨报》做了4年记者。2000年我开了一家写真店,赚了些钱,又开了一家彩扩中心,成立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。2003年“非典”肆虐,生意不好做,我赔得血本无归,到了《西部时报》山西记者站。所谓四十不惑,如今我已42岁,仍然有很多疑惑。一方面,我个人生活清贫,对生活别无所求,只想安定。另一方面,我和别人又不一样,性格犟而独立,且有理想主义色彩。现在我还没精力想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办,但不变的是,希望社会能更纯净,更公正,黑幕不揭,我死不瞑目。
(《郑州晚报》供稿)
戴骁军拒绝被封口。
山西霍宝干河煤矿给真假记者们发“封口费”时,他拒绝被封口,还冒险拍下照片作为证据。
网站论坛迫于“上面压力”或拿到新的“封口费”而删掉他的帖子和照片时,他拒绝被封口,而且越战越勇,和对方比速度,看你删得快还是我发得快。
现在,他每天接到十几个恐吓电话,担心9岁儿子的安全;报社总部却没打来一个电话,他担心在这个报社干不长了。但他依然拒绝被封口,日前,这个42岁的倔犟记者接受了记者的采访,讲述曝光背后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