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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天生命留下的光明
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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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 年 2 月 26 日 星期 放大 缩小 默认        

9天生命留下的光明

  天生命留下的光明

  核心导读

  这个男婴的生命只存活了9天。他那悲伤的父亲签字捐出了儿子的角膜,希望孩子能把“没看到的东西继续看下去”。很快,其中的一只角膜,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,被移植给了一名21岁的女孩。

  如果小振和能够长大,他就可以仔细看看自己居住的这座美丽的湖南小城;也许,他还能通过镜子,看看自己逐渐成熟的脸庞,包括那双“和哥哥一模一样”的水灵灵的大眼睛。

 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。2010年1月18日,这个湖南新化的婴儿,因为一种名叫“多发性肠闭锁”的疾病,在出生9天后离开人世。他的一只角膜,被移植给了一名21岁的女孩。

  这个男婴的生命只存活了9天。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,他的眼睛还在继续看着这个世界。甚至,他的父亲会时常觉得,儿子的生命好像也被延续了下来。

  

  ◆新生

  

  小振和是带着全家人的希望来到这个世界上的。

  名字是妈妈姜桂云取的。配合着大儿子“振强”的名字,这位说话慢声细气的母亲希望,“这个健健康康的孩子,能让我们一家子更加和和美美”。

  衣服是全家人一起挑的,无论是单衣,还是针织衫、棉衣,都是鲜黄或粉红的颜色。

  小床则是哥哥高振强让出来的。因为怕黑,这个瘦小的男孩子直到10岁,还一直睡在父母卧室的一张小床上。有时候,他会在熟睡时被抱回自己的房间,到了半夜,他会爬起来溜回父母的房间。但这一次,为了把小床让出来,他和父母商量,看能不能“和奶奶睡一张床”。

  10岁的高振强虽然活泼好动,但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瘦小很多。刚出生一个月时,小振强被查出患有肠梗阻,被送去长沙做了手术。尽管手术非常成功,可从那之后,小振强就一直长不高,而且细手细脚,“怎么都养不胖”。

  这一回,姜桂云和丈夫高雄飞商量着,一定要“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”。

  小振和出生的那天,是2010年1月10日。在姜桂云眼里,这个摩羯座的宝宝不爱哭,看起来特别健康。

  可第二天,高雄飞就发现了问题。出生一天后,小振和没有排便,而且总是不断地呕吐。想到大儿子当年的病情,高雄飞坚持,一定要给小振和做一次检查。

  根据B超检查结果,新化人民医院的医生判断,小振和的肠道中有一个地方被阻塞了起来,造成消化的食物无法排出。高雄飞知道,这和大儿子当年的“肠梗阻”完全一样,他的心“咯噔”一下沉了下来。

  

  ◆放弃

  

  1月13日,当高雄飞把儿子送到湖南省儿童医院的时候,他觉得安心了很多。10年前,大儿子振强就在这里接受了手术。他反复安慰妻子:“不就是个手术嘛,做完孩子就没事了。”

  小振和手术开始20分钟后,一名护士走出来,对高雄飞说,医生让他进去商量一下,因为“孩子现在有一点麻烦”。

  在手术室里,医生告诉他,小振和的病不是肠梗阻,而是“多发性肠闭锁”。那一段小小的肠子,并不像开始预想的那样只有一小段被堵住了,而是每隔一小段,就有一截被堵了起来。

  这位医生告诉他,唯一的治疗方法,就是把所有被堵起来的肠子都剪掉,把剩余的部分缝合起来,但风险很大,即使手术成功了,孩子的肠子也只有正常人长度的1/3,而且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,孩子只会“更加痛苦”。

  “你希望继续手术,还是准备放弃?”在手术室晃眼的灯光下,医生问。

  手术台上,小振和的脸被一块暗绿色的棉布盖住。高雄飞觉得,自己的大脑一下子“完全空白”了。

  硬撑着走出手术室后,高雄飞在候诊室给妻子打电话。这个35岁的湖南汉子终于崩溃了,夫妻俩在电话两头一起痛哭起来。

  姜桂云哭着对高雄飞说:“如果让孩子那么痛苦,也许他也会恨我们的。不如现在就放弃吧。”

  20分钟后,高雄飞重新回到手术室,在儿子的诊断书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:“我儿,高雄飞的毛毛,因患有重疾无法治愈,我要求放弃对他的治疗,

  1月18日18时32分,在小振和去世后1小时内,眼库工作人员到湖南省儿童医院病房,在对着小小的遗体三鞠躬后,取出了眼角膜。

  交由医院处理。”

  手术台上,小振和还蒙着那块暗绿色的棉布,安静地睡着。刚刚发生的这一切,好像与他没有关系一样。

  

  ◆黑暗

  

  当高雄飞签字放弃对小振和治疗的时候,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,21岁的周霞刚刚四处借钱,凑齐了角膜移植的手术费。这个刚刚结婚一周的年轻女孩,左眼的角膜已经严重溃烂,所有物品在她面前,几乎都只是一片“模糊的光影”。

  很长的时间里,这双大眼睛一直是周霞美丽的标志。但现在,它们已经成为这个湖北姑娘灾难的来源。一开始,她只是觉得眼睛有点痒,慢慢地,她的眼球开始发红,严重的时候,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。

  2010年1月5日,周霞坚持按原定的时间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,举行了婚礼。两天后,当她再一次被送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时,这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新娘,左眼几乎已经“什么都看不见”了。

  父亲为她凑足了手术费。但周霞并不知道,植入她眼睛的角膜是来自一个远在湖南、只有9天生命的男婴。

  

  ◆捐赠

  

  在放弃对小振和的治疗后,高雄飞开始打电话通知那些刚刚祝贺自己“喜得贵子”的亲戚,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“治不了了”。

  一个亲戚在电话里提醒高雄飞,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,“做一点儿有意义的事情”。这个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。

  “如果真的能帮到别人,那我也会觉得,我的小孩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。”高雄飞说,他马上打通了家里的电话,并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妻子,愿不愿意“做点好事”,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。

  31岁的姜桂云很少反驳丈夫的意见。这个温顺的妻子哭了许久,最后叹了口气:“能帮就帮吧。”

  不过,这时的高雄飞甚至还不知道,应该把孩子的角膜捐到哪里。直到一个在媒体工作的亲戚,帮他找到湖南爱尔眼科医院的电话。

  

  ◆终点

  

 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,小振和一直躺在儿童医院一张银色小床上接受“保守治疗”。从手术室出来后,他再没有离开这间病房。他看不见病房草绿色的房门,看不见圆形的窗玻璃上印着的番茄图案,连爸爸妈妈的脸,他也再没有见过。

  为了保证病房的卫生,高雄飞和所有的家长一起,被挡在了监护病房的外面。他只能回到新化的家里,陪着正在坐月子的姜桂云。因为害怕影响她的身体,全家人都对此避而不谈。只有一次,小振和的爷爷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,实在忍不住了,扭头问高雄飞:“毛毛呢?”

  高雄飞低下头,避开父亲的目光:“毛毛在医院里,还没回来呢。”可家里人都明白,他们的“毛毛”不会回来了。

  只有通过当地一家媒体记者的镜头,人们才了解了小振和在病房里最后的生活。3天时间里,他总是裹着一条黄色毛毯,同病房里其他孩子一样,他有时会舞动着手脚大哭,有时会瞪着眼睛张望四周,有时只是躺在四周都是金属护栏的病床上,安静地睡着。

  因为无法顺利进食,小振和很快瘦了下去,脸色也越来越黄。他睁眼哭闹的时间越来越少,多数时间只是在床上沉睡。因为身体太瘦小,一张小小的儿童病床,有大半面积空着。

  1月18日下午,当这名记者走进病房时,小振和“半睁着眼睛”躺在那里。他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颊,发现肌肉有些僵硬。随后,护士们验证了小振和的死亡。

  高雄飞见到小振和,则是第二天的事情。前一天下午五时多,他接到爱尔眼库工作人员的电话,说“孩子已经走了”。姜桂云哭着想见孩子最后一面,而高雄飞怕影响妻子的身体,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“偷偷地去”。第二天一早,他坐上第一班长途汽车,急急忙忙来到了长沙。儿童医院的太平间在医院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。高雄飞站在门前,看着卷闸门缓缓升起,迟疑了一会儿,才走了进去。

  阴冷的太平间,在冬季里格外寒气逼人。小振和就躺在一个棕色的编织袋里。高雄飞抱起他,发现儿子只穿着一套白色小花的病号服。

  “儿子,爸爸给你穿衣服,乖乖的啊。”这位一路奔波的父亲从随身的行李里拿出粉色的羊毛衫、橙黄色的棉衣、棉裤,一件一件给孩子穿了上去。

  “这里实在太冷了,他穿得又那么单薄……”高雄飞这样解释着。他当时转过头去,抽了抽鼻子,又给孩子的身边塞进去一个粉红色的奶瓶。

  这是他与儿子的最后一面。 

  

  ◆移植

  

  角膜摘取的手术是在小振和离开的病床上完成的。

  角膜移植的过程非常顺利。医生把周霞眼中的坏角膜除去,又把小振和的角膜覆盖在周霞的眼睛上,并用线紧密地缝合起来,“就好像拆掉破碎的玻璃,重新安上一块新的一样”。

  手术完成后第二天,周霞就拆去了眼睛上的绷带。眼前的景物仍然十分模糊,但医生说,如果恢复良好,她的视力会慢慢提高的。

  现在,这个胖胖的女孩子已经开始期待这只角膜带给她的新生活了。

  

  ◆希望

  

  从医院回到家后,大儿子振强第一个跑过来问高雄飞:“弟弟怎么没有回来?”高雄飞犹豫了很久,告诉小振强,弟弟“永远不会回来了”。这个刚刚发誓要好好学习、长大挣钱给弟弟治病的男孩子,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用清亮的童音大哭起来。

 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,小振和的痕迹被有意从家里抹掉了。姜桂云也把孩子的新衣服都送了人。甚至,高雄飞把儿子的骨灰也留在了长沙,因为爱尔眼库的工作人员告诉他,所有的角膜捐赠者,都会被埋在长沙市郊的凤凰山。那里风景优美,而且是长沙“风水最好的地方”。

  只有一个纪念杯被孩子的奶奶留了下来,塞在柜子的最里面。那是一座30厘米高的透明纪念杯,顶端有一只眼睛形状的雕塑,而在下面的支柱上,刻着一句话:留取光明在人间。

  高雄飞说,这是儿子在家里“唯一留下来的东西”。

  但伤痛的情绪还在这个家庭里挥之不去。有时候,小振强会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,让妈妈再生一个弟弟;有时候,高雄飞和姜桂云会一起坐在沙发上,看看手机上保存的小振和的照片。

  “和他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。”姜桂云看了一眼大儿子,轻轻地说。

  这对年轻的父母,正努力让自己从伤痛中解脱出来。“至少,他还能用自己的眼睛,帮助这世上的其他人。”高雄飞这样想着,就觉得自己多了些“心安理得”。

  2月10日,通过前来采访的记者,周霞第一次给高雄飞打了电话。短暂的通话结束后,周霞涨红了脸颊,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,很久都讲不出话来。她大概是太紧张了,站起身在屋门口吹了吹冷风,让自己平静下来。她家的门外,是不同于湖南的另一个画面:土地不再是暗红,而是泛出了黄色;一小片平整的农田里,立着一座灰色的小屋;天空正下着小雨,不远处的山透出一片湿润的绿。

  这个21岁的女孩轻轻地笑了。在她的面前,那些熟悉的山峰、田野,正和自己的生活一起,逐渐清晰起来。

  (中青)

  1月15日,小振和躺在医院新生儿的小床上,偶尔哇哇大哭,偶尔睁开双眼,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。

  医生小心翼翼地摘取小振和的眼角膜。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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