姥姥

　　冯唐

　　看到齐白石写祖母的文字，不禁想起了姥姥。姥姥带大了哥哥、姐姐和我。姥姥明显比妈妈漂亮，妈妈明显比姐姐漂亮。姥姥说，女人和西瓜一样，一辈儿不如一辈儿，三拨儿前还沙瓤呢，三拨儿之后就是冬瓜味儿了。

　　姥姥是蒙古族人，老家在赤峰，就是红山文化的所在地。蒙古族信神，在众多强大的力量面前都能体察到神灵的存在，风、云、雷、电、山、河都是神。红山文化的玉器里，这些神的形象都有。

　　姥姥的家里有神龛，放几块石头，几条布头儿，一张画像。祭品包括米饭，瓶装二锅头和一种细细的卫生香。我小时候没事儿就生病，街上流行什么病我就得什么病，三天两头往复兴门外的北京儿童医院跑。烧糊涂的时候，姥姥就在神龛前用蒙古话叽里咕噜唠叨。她说：“风神、云神、雷神、电神、山神、河神，你们连我外孙的命都保不了，我吃光你们的米饭，喝光你们的酒。”

　　姥姥也给我系过一个长命锁，上面刻了八仙，银的。我当时觉得很沉，全部黑兮兮的。姥姥喝散装二锅头，到了下楼不方便的年纪，她让姐姐带着我去小卖部买。姐姐说，大人管钱，小孩儿管瓶子，所以总是我拎着酒瓶子。有一次，我在家门口摔了酒瓶子，被姥姥痛打，并且没让吃晚饭，说是要我得个教训，学些生活的道理。

　　“小时多病，病危时，祖母常祷于神祇，以头叩地出声”，“一日，祖母使予与二弟纯松各佩一铃，言曰，汝兄弟日夕未归，吾则倚门而望，闻铃声渐近，知汝归矣，吾始安心为晚炊也”。——齐白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