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次交锋

　　从3月份开始，6岁的苗凡经常腹痛，医院的诊断结果让家人大吃一惊——铅中毒性胃炎。而对陕西省凤翔县长青工业园附近的村民们来说，这个陌生疾病对他们的折磨，还仅仅是一个开始。

　　铅这样一个相对专业的元素，村民未必了解，而中毒则是村人皆知的事情。“铅中毒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村民中爆炸，恐慌在周围几个村子里弥漫，家里有小孩的村民奔走相告，结伴相约到医院去做检查。

　　越来越多的孩子被检查出同样的疾病，随着数字的增大，村民们开始注意到，不远处的陕西东岭冶炼有限公司的厂区里依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。血铅、超标、中毒、儿童、健康、污染、有毒物质，这些词汇很快就和东岭冶炼有限公司联系在了一起。

　　这两者产生联系后，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剧烈的“化学反应”。

　　截止到8月17日，陕西东岭冶炼有限公司附近的长青镇几个村共查出至少615名儿童血铅超标，其中166名儿童属中、重度铅中毒，需要住院接受排铅治疗。

　　此后，这里原有的生活状态被打乱，躺在床上的老人不再挂念地里的收成，小孩体内多余的铅才是牵挂重点；常年在工地上的父亲，撂下了刚刚承接的小工程，聚集在一起，商讨如何讨要说法；村民见面的问候，不再是“吃了吗？”而是“小孩去查了吗？”年轻的母亲拿着医院的检查单，忧心忡忡地牵挂着孩子未来的生活……

　　尽管官方最后定论尚未公布，种种迹象将矛头指向了东岭冶炼有限公司。

　　马道口村村民苗鹏每天早晨清扫院子时，总能扫出半簸箕灰尘，他说：“风经常往我们这边刮，污染全都过来了！他们还经常夜里排毒。”

　　常年生活在污染环境下，苗鹏的女儿苗淼的血铅浓度高达225微克，远远超出了正常值100微克。不仅仅是铅，苗淼体内的镉也达到了每升14.2微克，而正常标准为0微克～5微克。据有关专家介绍，镉被人体吸收后，容易造成骨质疏松、变形等症状。

　　自从医院检验结果出来后，和周围的很多村民一样，苗鹏开始通过各种途径了解铅中毒对小孩身体的影响。这类信息在这些信息闭塞的村子里很是匮乏，很多村民跑到宝鸡市中心医院、宝鸡市妇幼保健院追在医生后面，不厌其烦地询问铅中毒的后遗症。

　　这个特殊时期内，哪怕是很细微的火星，也能点燃整个村子愤怒的情绪。

　　8月2日，马道口村和孙家南头村的村民聚集在陕西东岭冶炼有限公司的门口，向他们认为的“祸源”讨要说法。

　　一边是满脸愁容的老人、情绪激动的父母、体内含铅的小孩，声讨他们认为的“祸源”；而另一边是表情严肃的警察、神态漠然的工厂保安、一脸尴尬的本地村干部……

　　紧张的对峙后，凤翔县政府对两个村子的村民作出了免费检测、迅速搬迁等承诺，村民方才散去。参与现场劝解的一凤翔县宣传部人士事后说：“设身处地想想，村民的愤怒情绪是能够理解的，现今家里都是一个小孩，有点风吹草动全家都着急。更别说遇到血铅超标这事。”

　　情绪开始蔓延

　　村民堵厂事件发生后，由宝鸡市市委常委、副市长徐强任组长的凤翔长青血铅超标问题处理工作领导小组成立。随后，凤翔县抽调了8个部门60多名干部及长青工业园区46名工作人员，开展各项补救工作。

　　马道口村和孙家南头村的村民，家里多了县政府送来的水果、蔬菜、牛奶等慰问品。“村民们的情绪基本上已经平息了。”上述凤翔县宣传部人士说。

　　表面上看，事件似乎已经平息，不稳定因素似乎已成功消除。然而“火药桶”爆炸的诱因依然存在，事态仍然有扩大的可能性，而这种可能性正在酝酿。

　　当官方正努力化解马道口村和孙家南头村村民的不满情绪时，位于1公里安全范围边缘的高嘴头村开始愤怒了。“凭什么不管我们村，我们村的小孩去医院检验后超标的也很多呀！”高嘴头村六组一孙姓村民对记者表示。

　　8月11日，高嘴头村近百村民堵在了前往长青工业园的公路上，村民还拦下了东岭冶炼有限公司接送员工上下班的大巴车，场面一度混乱。奉命赶到的警察，面部依然很严肃，只是神情中带了几丝疲态。

　　空气里弥漫着不信任的情绪，对于前来采访的记者，围成圈的村民要求先看记者证件，然后记下了证件的号码、单位、职务，外围有村民用手机拍下了照片。认同记者的身份后，一群村民拥挤上来，手里拿着医院的检验单，争着诉说自己家的情况。

　　据了解，由于高嘴头村地处1公里的安全范围边缘，暂时没有被纳入到血铅检验范围之内。村民在宝鸡市中心医院给小孩做的检验报告显示，血铅含量超标者不在少数，而这些检验报告不被当地政府认同。

　　高嘴头村九组村民孙格红表示，镇上的一刘姓副部长说：“你们自检的不具备法律效应。”孙格红的大哥、二哥、三哥家的小孩，均不同程度血铅超标。

　　李雪凤、郑红霞、宁薇……这是一群焦急的母亲，她们选择了同丈夫一起去堵路，希冀能捍卫小孩的健康权、生存权。

　　这些满怀希望而又失望着的母亲们，央求记者能拍下她们的证据——检验单以及自家的小孩。在她们朴素的思维里，能够上电视抑或上报纸的都是大事情，而只有大事情才能引起重视，才能很快得到解决。

　　被遗漏的村子

　　在高嘴头村村民堵路事件发生后，凤翔县政府决定让西安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前往高嘴头村，对当地儿童进行血铅检验。

　　孙格红说：“去医院做完检验后，医生建议先搬离污染源，然后再排铅。就靠着那点收入，哪里有钱搬家？就这一个小孩，将来要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？我们强烈要求东岭冶炼公司搬离此地。”

　　作为对地方GDP做出比较大的贡献的东岭冶炼公司，让其搬离此地，是很难实现的事情。当双方无法找到一个共同的结合点时，矛盾由此而产生。

　　孙格红在家侍弄着几亩薄地，丈夫在附近的工地上做事情，家里月收入不到一千元。搬离污染区是一个很难实现的行动，一方面是物质上很难实现，另一方面是离开了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，生计又该如何去考虑。

　　而目前官方的搬迁方案，仅仅是1公里安全线范围内的马道口村和孙家南头村，并未考虑到边缘地带的高嘴头村。

　　然而村民们的生活并非因为1公里安全线的划定而未受波及。“自从东岭的厂搬来后，我们地里的收成明显减产，自己打的井也干枯了。”孙格红说。

　　东岭冶炼公司入驻长青工业园后，地下水位下降，高嘴头村6组～10组村民都有怨言。高嘴头村10组71岁的马文勤老人指着一堆干草和一大捆木柴说：“这就是我家以前用的井。”如果不把堆放着的两筐供羊吃的干草和一大捆柴搬开，很难发现这里曾经是一口出水的井。“这井用了30多年，在东岭公司来后水位就一直下降。几年来我们已经雇人把井淘深了4次。”马文勤说。

　　有井无水的马文勤老人每天只能步行到1公里之外的邻村去接水维持日用。据村民们透露，高嘴头村9组村民杨生超、杨栓焕等住户，因为地下水位下降，日常用水无法满足而搬离了高嘴头村。

　　但是凤翔县水利局局长陈勇锋说，该公司的确在抽取地下水作为生产所用，但据他所知，高嘴头村的泉眼已干涸多年，时间是在冶炼公司进来以前；而且高嘴头村的地下水位下降并不明显。

　　截止到8月17日，陕西东岭冶炼有限公司附近的长青镇几个村共查出至少615名儿童血铅超标，其中166名儿童属中、重度铅中毒，需要住院接受排铅治疗。8月2日，马道口村和孙家南头村的村民聚集在陕西东岭冶炼有限公司的门口，向他们认为的“祸源”讨要说法。

　　由凤翔前往宝鸡的路上，大部分时间都会看到大人领着小孩在路边等车的情形。出租车司机说：“这些都是等车去宝鸡检查血铅超标的。”而沿路上的中巴车里，也可以看到很多去检测的儿童。

　　血铅超标让凤翔县短时间内成了全国舆论关注的焦点。

　　□母光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