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晃到了星期天,宿舍的同学一块儿到街上逛,正走着,从一家服装店里跑出一个女人,大声喊着:“陈晶,陈晶。”几个同学都站住了。陈晶扭头一看,是刘老师的女朋友郑向阳,她满脸陪笑说:“您好,您在这儿?我当是谁喊我呢。”
“你过去了,我才看清楚了,长得漂亮是漂亮,可惜一脸土包相!本来是只老草鸡,偏要装孔雀样!”
陈晶的脸一下子红了。这突如其来的侮辱,让她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泪水。几个同学打抱不平地说:“你这人咋不讲道理?人家怎么招惹你了?你这样侮辱人家!”
“没你们的事,你们走吧。”郑向阳回到了店里。
几个同学问陈晶:“她是谁?”“她咋知道你的名字?”“她为啥那样说你?”
陈晶无言以对,只是流泪说:“你们逛吧,我先回去。”
第二天中午,刘怀走进女生的宿舍,看陈晶闷闷不乐,就说:“到我那去吧,陈晶。”她婉言谢绝了。
第三天中午,刘怀又来了,他先问陈晶吃饭了没有,又邀请陈晶到外边转转,散散心。
“我有事,不去了,你忙吧,刘老师。”陈晶一次次的回绝,让刘怀心里也不是滋味,他在走廊里站了半天,走到拐弯处又扭头看了好几眼,长叹一声,无奈地走了。
又一个星期过去了。一天,陈晶坐在宿舍看书,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刘怀喊道:“陈晶,有你一封挂号信,到楼下来拿吧。”陈晶想,是石头哥的信吗?她眉飞色舞,放下书走了出去。走到楼梯口,一看,刘怀在楼下站着,手里拿着一封信。
她拆开一看,里面装着几个无核枣和几个鹅卵石。不用问,这是刘老师到鹤壁去买的无核枣。几个形状各异、颜色不同的鹅卵石,陈晶觉得,这是刘怀在表明他的一片片实(石)心实(石)意。从那天起,刘怀每天清早提着保温桶,到女生宿舍楼的传达室送饭,人非草木,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,陈晶跟刘怀走出了校门。
刘怀说:“小郑这类人,从小缺乏高素质家庭的熏陶,又没有受过高等教育,涉足社会后,我行我素,信马由缰,又嫉妒心极强。作为朋友,我有责任和义务来教育她吗?我有责任和义务来承担她的一切罪过吗?”
几句话语化去了陈晶心里的芥蒂。
二十七
一场北风一场寒。大雪飘落,淇河上下一片银白。
与鸭棚一墙之隔的韩振淇屋中的灯,一夜没灭,他如饥似渴地在书海中徜徉,仿佛忘记了躯体的存在。门开了,他父亲走了进来,跺了跺脚上的雪问:“鸭子喂了没有?”
他说:“一会儿喂。”
“家都吃过中午饭了,你还一会儿喂。”他父亲拉灭了电灯,提起水壶晃了晃,壶干了,煤火也快灭了。他没有责怪儿子,给煤火添些煤,提着水桶向河边走去。
韩世诚到了河边,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。当年,自己也满腹雄心壮志,回到槐树庄参军受阻之后,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了尊自己为大哥的陈保省身上,自己默默地承担了他的一切家务负担。如今,他成了大经理,再也用不着自己了,当年“同生死、共富贵”的誓言化为乌有。石头在鸭棚里,不知道黑夜白天,傻成了个木头疙瘩,这样能把晶晶娶过来?寒假到了,晶晶也该回来了。哎,不成媳妇,就是来家看看,也没白好过一场,就怕陈老二这个势利眼不让他闺女来。
到了学校放寒假的时候,为避免陈晶路上再有闪失,陈保省派兆主任、王经理一同到学校接她回去。去时,“淇河三珍”(无核枣、缠丝蛋、双背鲫鱼)高档名酒、名烟装满了后备箱。上午,他们赶到了学校。陈晶见到他们,劈头就问:“石头哥咋没来?”
“车坐不下。”兆主任搪塞过去了。他对陈晶说,陈总给校长带来些礼品,想请校长中午吃顿饭,表示一下心意。
陈晶把话学给了刘怀。刘怀连声说:“好,好,我来安排。”他把车带到校长的楼前,自己走进楼里,一会儿出来说:“校长正在接待省里领导,中午已经有饭局了,他让我全权代理。走吧,到最好的饭馆去。”
吃过饭,礼品搬到了刘怀的宿舍,再由他转交给校长。陈晶上车时,兆主任说,鹤壁下辖的浚县县城正月十六有庙会,邀请刘老师陪校长到时一块儿去赶会。
小车还没出校门,陈晶就问:“石头哥是在宾馆等我,还是在家等我?”
坐在后座的兆主任给王经理使了个眼色,王经理说:“我也不清楚,大概是你上学走的那天他就走了。”
“怪不得我寄那么多信,他一封也不给我回。”陈晶说。
“你的信都放在我办公室里,陈总说等你回去再交给你。”兆主任说。
车到了淇河大桥时,陈晶突然说:“师傅,停车,停车。”
司机放慢了车速,兆主任说:“有事?”
“我要回槐树庄,你们先走吧!”陈晶说。
兆主任苦笑着说:“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你平安接回去,你不回去,陈总不批评我们失职?回老家还不好说,车一会儿拐个弯不就行了?”
一眨眼,车开到了韩家门楼前。陈晶三步并作两步,迈进二门就喊:“娘,娘!”
韩世诚两口听到晶晶的喊声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以为是听错了。转眼,陈晶到了跟前,石头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陈晶的眼眶也红了,她说:“石头哥呢?我咋听说他回来了……”她忍了再忍,泪水还是落了下来。
韩世诚说:“晶晶,你跟你娘说话,我去叫他。”
韩振淇正坐在桌前学习,门猛地推开了,父亲满面春风地说:“回去吧,快回去吧,晶晶回来了!她在家等你!”
韩振淇猛地站了起来,想了想,又挠挠头坐下看起书来。
“是真的呀,她就在家呢!”
“她不会往地里来?又不是不知道哪块地。”
“瞧你这孩子,我在这看着鸭,你赶快回去吧!”
门又被推开了,晶晶出现在门口,她朝屋里一看,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:屋里就两张床,一桌一椅。往日白面书生模样的石头哥头发蓬乱,眼窝深陷,两只手冻得肿起老高,还裂着缝。她鼻子一酸,腿一软,跪在地上握住石头的手哭起来。
韩世诚出去了,这场面让他也忍不住要流泪。
“你看你的手,咋冻成了这样?脚也冻了吧?我听咱娘说,俺爸吵你了?你咋不给我写信说一声?我都给你写了十八封信。”
“你看你,哭啥呢?我又没为国捐躯。回来也不是因为你爸撵我,我想走自己的路。”
“那好,我也不走了,咱一块儿喂鸭,学我也不上了,鹤壁我也不去了!我天天夜里做噩梦,没想到你在这儿受这种罪!”
她说着说着,又“呜呜”哭了起来,“小鬼还不投生,终日为丈夫王岗撵鱼,我就不能伴你喂鸭?”
门外的兆主任吸了三支烟了,催也不是,不催也不是。终于,他推开门,见陈晶跪在地上握住韩振淇的手没一点反应,说,“陈晶,咱走吧。振淇,咱一块儿走,咱还搁伙计。陈总还等着呢。”
韩振淇推开陈晶的手站起来说:“兆主任,坐吧。”
陈晶擦去眼泪说:“兆主任,您走吧,告诉俺爸,我不回去了!”
“看你说的傻话,我们的任务就是接你回去。有事改天再来,我还来送你,上车吧。今晚陈总几个老朋友等给你接风洗尘,不回去能行?”
“回去吧,晶晶,代我向叔婶问好。我来的时候也不礼貌,都几个月了也没去看他们。“韩振淇说。
“回去吧,晶晶,不要为难他们几个。回去跟你爸妈见罢面再来。这是家,也不是别的地方,啥时候都能来。”韩世诚进来也劝陈晶回去。
陈晶抹着眼泪说:“我回去,石头哥,明天你哪儿也不要去,等我。”
陈晶上车走了,车轮在雪地上碾下两道深深的辙印,扭曲着伸向远方。她走了,带走了韩振淇的心。(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