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后,她后悔莫及,很想见到石头哥放声大哭一场,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。见到心爱的人,她本想激情相拥、敞开心扉,可当到了北京,面对着石头哥,她害怕了。她不敢把自己的心灵之门打开,否则让石头哥看见的是丑陋不堪的她,她必须为这扇门上一把锁,一把冰冷的锁。可是,即便心头有锁,石头哥也能找到打开心锁的钥匙,陈晶的心更痛苦,只能有口难言。
火车来到鹤壁车站时,太阳已坠落到太行山的后面,天上布满了血红的晚霞。俗话说,清烧阴,晚烧晴,明天看来是个晴朗天。而陈晶的心头被云雾笼罩着,她不管明天是何天气,走出火车站,不是向市里的方向,而是径直向淇河走去。
河水静悄悄地流动着,波浪不时地拍打着岸边。
陈晶坐在河边,望着缓缓流去的河水,水流千里归大海,人生不就是一滴水吗?自己从淇河岸上流出:到许都上学,结识刘怀、郑向阳,蒙受了奇耻大辱;去北京面见石头哥不堪回首,自己的人生之水又流了回来。面对着河水,她仿佛听到奶奶的斥责声,仿佛看到不堪羞辱跳河而去的伯母向她招手,一股热流从胸中涌出,一声没有哭出来,一头栽进河里。
河水溅起一层浪花。
河水又恢复了平静,夜越来越黑,天上、河里融为一体,分不清哪是天,哪是地。所不同的是河中的天空不时被撕得面目全非,模糊不清。
自从陈晶去北京后,把她妈的心也带走了。老人语,养活一个闺女比养活三个小子都费事。闺女大了,不能不让大人多操心,常言说,家中三不存:一不存粪土,二不存大闺女,三不存毒品。闺女远离家门,千里之外,万一有个好歹咋弄?咋向石头爹娘交代?深夜陈晶妈还闭不住眼,思前想后还是得给丈夫说说。
陈保省回来了,进门就问:“还没有电话?”
“有没有吧,俩眼水灵灵的,她啥不知道,还用操她的心?她毕业了,给她安排个工作,才能拴住她的心。”陈晶妈唠唠叨叨没个完。
“唉——”陈保省长出一口气,点起一支烟,一脸的愁纹。
屋里的石英钟不知疲倦地走着,时针指向了凌晨,老两口仍没一点睡意,他们刚闭上眼,门铃就响了。陈晶妈赶紧去开门,看是谁在按门铃。
陈晶妈把门拉开,一看闺女的样子,叫了一声:“我的娘哎!”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陈保省也跑出来,看到女儿像个落汤鸡,连忙让女儿进来,问道:“我的小祖宗,你咋成这样了?”
“我不想活了!”说罢陈晶放声大哭起来。
“你去北京了吗?”母亲迫不及待地问。
“去了。”陈晶回答说。
“石头说啥了?”
“没有。我不想活了,跳河也没死成!”说着扑到床上呜呜哭起来,大概是阎王爷不讨欠账鬼的命,陈晶并没有死成。
一家人都哭了。哭声划破了黎明的天空,凄惨,悲哀。
槐树庄的老人们爱说一句话,亏也得叫人知道咋把人亏死的,冤也得叫人知道咋把人冤死的,凡事要弄个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。其实痛苦不仅属于陈晶一家人,也属于韩振淇,这痛苦对韩振淇来说来得不明不白、不清不楚,虽然如此,韩振淇还是主动疏远了许含之。
一年一度的暑假到了。韩振淇回到槐树庄后,马不停蹄地赶到陈晶家,他按了几下门铃,陈晶妈打开门,把他让到屋里,问他啥时回来的,就不再说话了。
“我叔上班了?”
“啊。”
“陈晶呢?”
“上班了。”
一问一答,陈晶妈脸色没有以往的喜悦与热情,显得尴尬与冷淡。韩振淇意识到陈晶妈对自己有所不满,马上解释说:“婶,陈晶到我学校时正好赶上学生下课回寝室,我都没意识到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伤害了她,她把5000块钱和衣服一丢,非走不中,我拦也拦不住。出门后,我向她解释,我说:‘没想到咱爹叫我找的许臭九是这所学校的校长,他闺女也在这所学校上学,对我很亲近。’估计是这句话说错了,也可能是她看到人家送我衣服了,饭也不吃了,也不理我了,非回来不中。”
陈晶妈长叹一声说:“你这孩子也是精过头了!这话烂肚里也不能给她说呀!你都没想想,她一心扑在你身上,她从学校回来就心神不安,我们啥也不知道。我给了她2000块钱,交代她1000块钱给你当学费,剩下的钱当路费,再给你买点啥,没想到她一下子给你5000块钱,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借的钱。她满怀信心去看你,一见面,你给她说这话,她能不伤心?你的话差点要了她的命!”说着撩起衣襟擦起泪来,哽咽了好大一会儿说,“……晶晶回来后,连家都没回,谁也不知道,她去淇河跳河自尽了。深更半夜的,河边没有一个人,她跳进河里,漂啊漂啊,不知漂了多长时间,一直冲到王岗梁,一块儿大石头把她截住了。她慢慢苏醒过来,从石头上爬起来,一身湿衣服,披头散发的,天快明了才来到家,快把人都给吓死了。问啥她也不说,就那一句话,‘我不想活了!’”说完,晶晶妈放声大哭起来。
韩振淇也陪着流泪说:“唉,婶啊,后悔也晚了,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。要知道她想不开,我说啥也不让她回来,就是回来,我也会把她送回来。我真没想到伤害了她,看到她的脸色不一样,我马上向她解释,许校长的女儿有男朋友,她男朋友跟我住一个宿舍。人家那家庭条件,咋会瞧上我这瓣烂蒜。晶晶在哪儿上班?我去向她赔礼道歉。”
“这事都是误会,她跳河也是鬼迷了心窍,就是有个啥好歹,也是该她活恁大呢,以后不要提这事了。市里把她分配到一家工厂当现金会计,你别去了,家丑不可外扬,中午她就回来吃饭了。你坐会儿,喝水吧。”
“我去吧,在家也坐不住,到厂里我不说。”
韩振淇来到厂大门,门卫拦住了他,他只好说明身份和来意。门卫把电话打到财务科让陈晶接电话,说韩振淇要见她,陈晶放下电话后请假从拉货的后门走了。韩振淇只好离开厂区,等到下午上班时再来。
知己知彼,韩振淇一连几次来找,陈晶都是请假不上班,家也不回,打起游击战,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咋想的。
三伏天,小孩的脸,说变就变。昨天夜里雷鸣交加下了一夜,今天清早阳光明媚,转眼间又成乌云滚滚,一场暴雨又要到来。
韩振淇站在厂区的大门口张望着,厂区内人来人往的,就是不见陈晶的身影。他站得腰酸腿疼、心力憔悴,老远看到是陈晶的影子,到面前却变成另外一个人。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,乌云压顶,大雨将要落下。陈晶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,她大步走来,身后紧追了一个男人,她头也不回,径直向厂大门走来。这一切都被全神贯注的韩振淇捕捉到了。人越来越近,韩振淇的心越来越紧张,他恨不得跑步迎过去,拉住她的手大哭一场。
只见陈晶紧走几步,突然又放慢了脚步,扭身挽住了身后那人的胳膊,头贴近他的肩膀,神情变得木然,走到韩振淇跟前喃喃地说:“石头哥,天要下大雨了,你……”她没说下去,把头扭在一边,羞涩地低下了头。(43)